在电影《头号玩家》中，人们只要戴上VR设备，就可以进入与现实形成强烈反差的虚拟世界，众多影迷认为这类似于“元宇宙”的场景
近期，“元宇宙”一词随着相关创投项目的火爆、“Facebook改名”等一系列热门现象走进大众的视野，关于“元宇宙”的大量讨论和畅想蜂拥而至。那么，“元宇宙”到底是什么？
该词最早出自科幻小说《雪崩》，书中这样描述“元宇宙”：“戴上耳机和目镜，找到连接终端，就能够以虚拟分身的方式进入由计算机模拟，与真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最初，“元宇宙”被认为是在现实世界之外再造的虚拟空间，而经过不断发展、演变，有学者认为，“元宇宙”应当由可交互的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共同构成。当下我们进入网络空间还需要使用PC、手机等设备，这些设备将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区隔开来。在“元宇宙”时代，媒介将被集成在可穿戴虚拟现实设备上，实现与人的高度耦合，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区隔将不再明显。放到科幻小说里，这种想法实在过于保守了，早在《黑客帝国》中，沃卓斯基姐妹就已经考虑让人类进入到名为“矩阵”的虚拟世界里。卸下资本炒作的马甲，这一概念真的不算稀奇，它怎样实现以及何时到来，都要打一个问号。
当然，“元宇宙”所描绘的科技图景确实是人类正在为之努力的发展方向，而它一旦到来，必将是对现有生活方式的一次巨大变革。如前所述，我们目前主要是经由现实空间（手机等媒介）进入虚拟空间。“元宇宙”时代，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路径将会被彻底颠覆，无论媒介以什么样的方式集成在人的身体上，可以确定的是，身体与媒介的区隔将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届时，我们的身体就成为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连接的端口，人类由一个认识行为的主体变为了途径或客体，身体则成了“元宇宙”时代里至关重要的工具，那么我们是在为自己存在还是为信息存在？人类的“身体”又将被如何重新阐释？
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是人身体的延伸，人类通过四肢和身体边界去操控媒介完成身体难以实现的工作。其反对者基特勒则认为这种观点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表现，他认为，每一种媒介的发展其实都是在回应其他媒介的发展，而不是为了回应人类的“身体-感官”需求，比如电脑的出现是为了在二战中击败无线电。因此，基特勒认为人和媒介是相互独立的，而媒介发展的结果反过来会对人的感知和器官造成压倒性的影响。由此，基特勒在媒介研究中开启了一种不再以“人”为中心的全新范式，这种后人类主义思想在当时看起来似乎过于激进，但是在“元宇宙”热潮的当下也确实给我们提了个醒。根据基特勒的观点，人与媒介共世存在，媒介技术的演进总是伴随着人的主体性的变迁，当媒介技术朝机器智能方向演化时，人的主体性会不断地消逝。这种媒介中心论是极度悲观的，在他的后人类图景里，人类沦为“技术媒介”的载体，我们通过虚拟技术创造出超真实的幻想，却又被其所控制。这种忧虑其实经常出现在很多科幻电影中，《头号玩家》的剧情和“元宇宙”的构想非常接近，影片中，人类在VR游戏所创造的虚拟景观中获得了新的身份，为了争夺虚拟世界的财产，异化的人类不惜展开了一场世界范围内的竞争。
但是，对媒介主体性与人的主体性的简单区分使得基特勒的整个论述陷入了二元对立的怪圈。随着媒介技术尤其是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媒介将渐渐可以做到模仿人的各种感官感受。严格来说，《头号玩家》中的“绿洲”游戏只是“元宇宙”的一个阶段，媒介的仿真终将把我们带到一种诸如《银翼杀手》系列所描摹的，复制人与人类共存于现实世界的更高的“元宇宙”阶段。显然，对身体经验的高度仿真使我们不能再以传统思维去理解媒介，从后人类角度说，它们可以被看作是身体的一部分——其经验感知帮我们完成“自身”的构建。于是，我们对世界进行认知的主体性发挥，就不是传统哲学中，由身体与自我意识结合的个体单独实现。外在于个体的高技术化媒介进入自我结构的内部并构成了其中的必要成分，媒介的介入将“肉体-意识”的个体结构扩展为一种更为开放的生命结构，这里的“生命”不同于传统的人类生命——在后人类话语中，人类等生命存在都被认为是一种可以编码的信息系统，而信息是这种生命力的突出表现。再加上社会文化叠加在个体上的文化身份，一个新的、更为开放和包容的主体性结构就此形成。相比基特勒的“共存世关系”来说，这种结构似乎更能解释高仿真虚拟技术给我们带来的感知与体验。如影片《头号玩家》所预言的，人类的现实生活被不断压缩，因为“元宇宙”带来的时空裂变会使自然人类的时间和精力无暇应对更多的生活，而作为虚拟形象的媒介，强大到足以代理身体能做的大多事情，渐渐地，这种主体性结构的内部会出现巨大的偏移，人类会将主体性越来越多地让渡给媒介。随着“元宇宙”的深入发展，人类身体将表现为高度媒介化的媒介性身体。
“元宇宙”时代，媒介作为新的主体性结构的内在部分，无论是植入身体，还是虚拟化身、人工智能等方式，都已经和我们的自我意识连为一体。人类既联结世界又生成世界，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开放系统，又走向一个融合共生态。诚如基特勒所担心的，人类也许会深深地陷入“媒介化生存”，不仅仅是被困在“游戏空间”或是“代码空间”那么简单，人的存在完全依托媒介的情况不无可能。但是，这种“媒介性身体”也挑战了以人类中心主义为核心的元叙事。“媒介性身体”在不断发展中将会获得自我进化的能力，并且，这种身体是比肉身或者社会性身体更为开放和包容的，甚至可以让我们实现超越性别、人种、物种的局限，那么当人类中心主义被彻底击碎之后，我们是否可以迎来一个更为平等的新的生命哲学？
（作者系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