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在于创新,关键在于守正
——评革命题材现代京剧《母亲》
栏目:视线
作者:高翔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京剧《母亲》剧照

  作家赵瑞泰带有“母亲情结”的系列创作中,以写早期中国共产党人蔡和森、蔡畅等人的母亲葛健豪最为引人注目。2001年,武汉话剧院首演了《母亲》,演员强音因出演该剧一举成名,是第一个以同一角色获得中国话剧表演奖项“大满贯”的人。但由于强音的不幸早逝,《母亲》亦随之黯然。而剧作家赵瑞泰偶遇武汉京剧院院长刘子微时,《母亲》则再次从他心里“活”上了舞台。

  武汉的“戏曲大码头”和京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初以梅兰芳担任中南戏曲学校(现为武汉市艺术学校)名誉校长,周信芳为武汉市京剧团名誉团长,拥有高百岁、陈鹤峰、郭玉昆、高盛麟、高维廉、杨菊萍、董俊峰、关正明、李蔷华、董少英、高世泰、李正福、贺玉钦、熊志云等著名京剧艺术家。又有香港归来的张君秋和马连良加盟,使“南麒北马”齐聚武汉。高百岁的《追韩信》、陈鹤峰的《徐策跑城》、高盛麟的《走麦城》、郭玉昆的《闹天宫》、关正明的《宋江题诗》享誉全国,后又崛起陈瑶华、王婉华、倪海天、杨正义等人,一时成为全国争相学习观摩的对象。上世纪80年代初,朱世慧等人主演的《徐九经升官记》又开启了“汉派京剧”的艺术风格走向。

  而武汉的京剧与武汉这座城市具有同样的性格,中和容纳是特质,既讲究章法气度,又与众不同地勇于破格重构。“汉派京剧”一直在寻找出路,于是便有了一个用全新面目诠释历史人物葛健豪的京剧《母亲》。日前,由武汉京剧院出品的京剧《母亲》作为第十七届中国戏剧节开幕大戏亮相武汉,获得一致好评。

  葛健豪在年近半百之时,迈开一双小脚从湖南深山中走出,携儿带女求学长沙,甚至陪伴子女一同漂洋过海远赴法国勤工俭学,被传为佳话。当时舆论界称誉她是20世纪“惊人的妇人”。她热衷于女学教育,两度主办女子职业学校,并积极支持子女从事革命,自己在白色恐怖下冒着生命危险投身革命活动,为中国革命培育出了蔡和森、向警予、蔡畅等党的早期领导人。在子女为革命牺牲后,她仍坚持信念,带领孙辈寻求光明。她不是共产党员,却在《中共党史人物传》中拥有一席之地。后人尊称她为“女中豪杰”“革命的母亲”。

  要以京剧的形式表现这样一位“大”人物、“大”母亲的一生,京剧《母亲》的主创费了很多心思,在主要故事线不变在情况下,根据戏曲的舞台需要作了必要调整。呈现给我们的,除了运用了话剧、舞蹈、歌剧、山歌等诸多艺术的表现手段和必要的布景、灯光外,还应用了纱幕投影技术,在渲染气氛中达到十分融洽的效果。歌队也首次参与到戏曲剧情中来,帮唱、伴唱、合唱形式多样。

  同时,京剧《母亲》除融合了山歌、合唱团、交响乐团、杂技等艺术表演形式外,还在人物的演绎上,将部分程式化的表演人物化。表演上,演员刘子微呈现了一个“三寸金莲走世界”的创新塑造,并有知名演员蓝天、尹章旭、余维刚的帮衬,又有本院邱璇、程亮等一批优秀演员的烘托,突破行当限制、技术界限之处,俯拾皆是,而刘子微一贯以表演“跷功”见长,演绎葛健豪自然不在话下,也是成就了舞台作品《母亲》的厚重与精彩。

  “演着演着,对手演员就习惯性地把头转向观众,我得把他的头掰过来:对着我唱!”刘子微也曾如是表示,虽然适应的过程比较波折,但她最终认同了导演黄定山的理念——要让观众找到京剧的“门”。

  在京剧《母亲》全剧七场戏中,值得称道的段落比比皆是,譬如第五场《寻女》,讲述葛健豪惊闻儿媳向警予遇害,敌人下令暴尸示众之处,主创在这里设置了重点唱腔,人物在急促的音乐节奏中,以“静”的画面,带出内心焦虑而“小脚”不歇的“动”感。演唱者落音韵脚的“牲”字,守住了传统的湖广韵。在击乐“紧急风”声中,表演者从不利于跷功表演的斜台“蹉步”而下,向左右甩掉伞上的雨水后,走“翻身”,重新撑起雨伞,起“帽子头”接唱“回龙”:“心绞痛肝肠断不许收尸一声令。敌人疯狂绝人性,顾不得千难万险万险千难,我定要寻找英灵”,这里尾字“灵”用了甩长腔的唱法。“母亲”走跷功“碎步”“蹉步”,表现出了寻找英灵的急切情状。随后,击乐“三槌”起身接唱“摇板”,“警予、警予,你不是我亲生胜亲生”,接着跪步向前,“妈与你十年风雨一生情”,情绪不断,在这里,表演者将“十年风雨”几字含着唱,咽哽中再跪行向前一步,加以音乐渲染,再深情地唱出“一生情”,则不再悲戚,而是迸发出为母则刚的豪迈,字字铿锵且坚定。

  除了上述的重点唱腔之外,《母亲》第七场《立根》中,当葛健豪得知“和森同志早已牺牲多年”时,众人渐渐隐去,这里也设置了该剧的核心唱段。但不是直接开唱,而是先运用念白和悲情表演,充分渲染气氛:一柱光束之下的她,怀抱每年给儿子绣一双的鞋子,形如庇护襁褓中的孩儿。葛健豪喃喃自语道:“我要知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忽放悲声:“一个母亲,要知道她的儿子是怎么死的!”这里的表演,再一次点题,也把人物内心五味杂陈的复杂心理外化了出来。配乐声中,“母亲”千言万语无以言表,似看到的是阴森的刑讯室、血泊中的蔡和森——自己引以为豪的亲生子,半天也只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泪水早已夺眶而出。这样的母亲,怎能不令人动容。

  诚如黄定山所言:“只有让观众入戏了,才能最终感受到国粹的魅力。舞台上一招一式固然有魅力,但对于普通观众而言,没有感官的代入,很难在戏院里坐住。”因此,在导演过程中,黄定山也要求演员由心出发表演,不知不觉把观众带进人物的情感历程之中,在需要程式化表现人物情感时,才发挥戏曲程式化的表现力。

  在革命题材现代戏舞台上,以“母亲”为第一主角的剧目,近年来已经上演了不少。有根据著名作家萧红的小说《生死场》和《呼兰河传》改编的现代评剧《我那呼兰河》,有赣南采茶歌舞剧《八子参军》、评剧《母亲》、京剧《连心带》等,不同程度地获得了好评。艺术往往以过去的经典为标杆,创新则是在为明天而探索,脚下的每一步都是风险与惊喜兼备。戏曲也好城市也罢,不进则退,出路在于创新,关键在于守正。京剧《母亲》,选择优秀的红色革命题材,以本土的原创力量,从现代戏出发,义无反顾地走向属于自己的艺术探索之路。

  (作者系武汉市艺术创作研究中心国家二级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