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万象与诗歌精神的相互映照
——读雨田诗集《东南西北风》
栏目:品味
作者:王若冰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东南西北风》作为一本诗歌选集,入选作品创作时间跨越将近三十年。三十年岁月磨砺的时光碎片如缤纷落叶,落满我们已经走过和即将走上的大地山川,但诗人雨田对“良心写作”的坚持和坚守丝毫没有改变,正如诗中所说:“从虚到实,从世外到宽阔的内心,只有明朗的太阳/知道人性的高度,知道自由的思想能辟出大道”(《樵夫与耕者的画屏》)。不过,面对《秋雨中的南园》《西胡秋月》《玉簪花》《夏日的雪》一类弥漫着自然呼吸的作品,我发现了雨田诗歌的另一种呈现姿态,这就是自然万象与诗歌精神的相互映照。

  初读《东南西北风》,面对加级寨漫山遍野的梨花(《加级寨》)、白云、蓝天、飞鸟和野花环绕的哈尼梯田(《阅读哈尼梯田》)、青海湖血红的落日(《青海湖低语》),我以为《东南西北风》标志着雨田创作的一次转场。但仔细咀嚼诸如“而我不变的呐喊只能守候在无言的沉默中/甚至我的爱与恨/成为一种记忆/我用深陷的眼睛盯着一些干枯的树枝”(《沙溪古镇的银杏树》)等对人类精神情感充满关切的诗句后我才发现,对冥想世界精神理想的维护依然是雨田诗歌坚不可破的质核。“我们装模做样的姿势变得锈迹斑斑/是白马姑娘的歌声/把古老山寨的夜空撕破/谁在用爱情触摸我的伤痛” (《白马夜歌》),如这一类在天地万物映照之下结构诗歌的作品让我发现,原来一贯主张诗歌是诗人的“精神实体”的雨田,也是大自然的沉迷者和由物及我、物我相照的中国传统诗歌美学的践行者。因为即便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充满现代意识的《四季歌》《雪地中的回忆》等作品中,借助自然万物结构意象以实现对生命本体和精神意识的诗意化表达,依然是雨田诗歌文本的重要特征,如“寒风从雪地吹来/在一切不是毁灭的毁灭中/灵魂的空洞更令人吃惊”(《回忆中的雪地》),“风带走了雪/风带走了所有的落叶/风为什么/不能带走一只乌鸦/我不知所措地被这一现象刺痛”(《纪念:乌鸦和雪》)。这正如诗人里尔克所言:“艺术是个体的追求,它越过界限与黑暗,寻求与万物的一致,不分巨细,在这种持续的对话中摸索,最终来到一切生命幽秘的发源地。”作为一位诗人、一位艺术家,无论秉持怎样一种诗学立场和艺术原则,在与天地万物的交融交往中“寻求与万物的一致”,才是跨越“界限与黑暗”,探寻生命与精神秘境的途径。在这里,我将里尔克所说的“万物”理解为与中国传统哲学相一致的世界上一切自在之物,亦即自然万物。因为西方哲学一直在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但具体到荷马、歌德、普希金、梵高等诗歌和艺术巨匠来说,借助自然万物发现并表达对生命本体和自然万物的认知,仍然是其艺术创作不曾背离的重要规律。更何况到后来,还出现了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主张“诗意的栖居”,在对待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上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传统哲学观颇为相似的海德格尔。

  《东南西北风》作为一个具有地理标识度的选本,为我们从中国传统哲学的自然观角度理解雨田借助自然结构诗歌,提供了一个可供辨识的文本。 “在柴达木/我咀嚼着这里的阳光和月光/梦幻的羊群 石头 和村庄里的炊烟/是夏日的风让我把难以言说的心事倾诉给你”(《八月柴达木》),“我记得那个种植海棠花的人/他喜欢给每一棵海棠/起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那些有了名字的海棠/就像他的孩子一样/正爱着这个春天”(《种海棠花的人》)。在这些诗歌文本中,村庄、树林、河流、山川,一棵震后余生的向日葵、一只雨中的蝴蝶、一座历经沧桑的古石桥,自然万物、生命万象,都成为诗人表达与言说的对象。而且在置身自然的过程中,我们也看到了试图将自己塑造成面朝大海的“精神实体”的诗人生动、开阔、丰富的另一面,正如这些诗句所呈现的那样:“晚风伸出修长的手指 缓缓地搅动山寨的夜色/那个躲在云层背后的哈尼姑娘 一边唱着情歌/一边点亮夜空里的星星等待那枚酿熟的月亮”(《阅读哈尼梯田》),“德令哈 让我的忧伤与天路相遇吧 我想/骑着白云抵达你的内心 穿入天的山脉”(《德令哈冥想》)。

  自然的诗意往往高于我们的想象和思想,但作为一位诗人或艺术家,如果仅限于对自然物象的沉迷和凝望而不赋予其个体的精神和意义,再辽阔壮美的自然,也不可能成为艺术创作中所要抵达的自在之物。这正如德裔美籍作家、直觉心理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在谈艺术中的象征时所言那样:“如果一幅艺术品所再现的事实中没有隐含着某种观念,我们就不能把它称为象征性艺术。”在包括《献给自己的挽歌》《只有大海是他的归宿》《乌兰木伦湖》等诸多作品中,我们能够明确感受到,雨田个体意识对自然物象的浸染与再造。甚至雨田早年诗歌里频频出现的乌鸦、火焰、黑夜、落日等意象,因为自然物象的擦拭与锻造,也显现出更为确定的意味:“在雨后的时间河流/灵魂多么苍白/黑色的乌鸦无法和你融为一体”(《玉簪花》)“春天有时也是残酷的 要不然漫山遍野的花朵/怎么会像火焰坠落一地/我惊讶于花开花落”(《桃花姐妹》)。由于诗人自主意识的介入,乌鸦、花朵、乱石等自然物象得以在诗歌中再生,成为有意味的自在之物;由于这些被诗歌赋予了特定意味的自然物象,诗人形而上的表述也具有了明晰生动的形而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