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与作家“向外寻找”
栏目:视线
作者:邱华栋  来源:中国艺术报

  建立在生态学与美学基础上的生态美学研究,旨在促进人和自然形成和谐的审美关系。这一点正如山东大学教授程相占所言,“生态美学展开了对于审美价值的生态重估,探讨审美价值与生态价值的辩证关系”。许多作家在进行文学作品创作时,以追求生态审美价值升值为目标,而最终所创作作品层次的高低往往取决于作家对于生态美寻找、观察所投入的精力和思考的深度。

  法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家让·马里·古斯塔夫·勒克莱齐奥是一位在自身行为方面“向外寻找”,在思想性方面“向内求索”的文学大师。他的许多作品都是从旅行中汲取营养创作的,具有非常鲜明的生态、环境印痕。勒克莱齐奥旅行的足迹从欧洲、美洲到亚洲,遍及世界各地,还曾多次来到中国。不久前在“中国文学对话诺贝尔文学——首届观音山国际文学与生态文化座谈会”上,勒克莱齐奥针对民族文化与生态文学、自然与文学审美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度解读。他在讲话中说,“黄淦波先生和北京大学教授董强,邀请我到广东观音山这样美丽的地方来研讨生态文化与文学发展,这本身就体现了对民族文化的尊重和对自然的尊重”。

  勒克莱齐奥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倡导生态文学,关注人类生存环境的变化。具有很大影响力的《金银岛》《看不见的大路》《沙漠的女儿》等小说都是以生态环境特色为背景框架创作的作品。勒克莱齐奥认为,法国生态文学启蒙中作用最突出的应属卢梭的《论科学与艺术》。书中最早提出了人类“回归自然”的观念,主张以自然生态的美代替文明所派生的美。把视域放大后进行分析,卢梭所倡导的“回归自然”就是让人们学会与自然和谐相处、互为一体。卢梭的这种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强调的“天人合一”一脉相通。《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讲的也是天地万物都遵循自然规则运行,承认自然对于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由此可见,中国的生态文学与欧洲的生态文学有着共同的思想基础和审美架构。

  近几年来学术界广受关注的生态美学研究,以生态学、生存学为基础,以人的审美知觉为通道,展开自然与意识共生共建的美学价值探索。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引导进行生态文学创作的作家走出书斋,开启“向外寻找”之旅。勒克莱齐奥说,他来中国后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自然当中充满了美,而且动物和植物都在教我们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中国著名诗人李白,对大自然有非常深的领悟。“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两句诗,表明李白面对桃花随流水消逝时,看到了人世之外更美好的一番天地,使“桃花流水窅然去”突破了通常意义上的美学限定。

  勒克莱齐奥“向外寻找”的敏锐触角和探研的深入程度,给作家对自然、环境的认知方式带来了启示。他在“首届观音山国际文学与生态文化座谈会”讲述的亲身经历,给在座的所有作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勒克莱齐奥在阅读法文版的杜甫诗《见萤火》时,深受这位中国古代诗人的生活情趣和诗意所感染,带着对“萤火虫”“井檐”与环境关系的探寻之意来到成都杜甫草堂。勒克莱齐奥对原诗“巫山秋夜萤火飞,帘疏巧入坐人衣。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边星宿稀。却绕井阑添个个,偶经花蕊弄辉辉。沧江白发愁看汝,来岁如今归未归”,作了这样的简要解读:“一天晚上杜甫发现有萤火虫落在衣服上,抬起头来又看到了天边点点闪亮的星星,他就把萤火虫和天上的星星联想在一起。杜甫顺着萤火虫来到井边,看到许多萤火虫围绕井沿跳舞,这时候杜甫感叹,我这样一个老人,明年是否还能在这儿见到萤火虫?”勒克莱齐奥以法译本来解读杜甫的这首诗,虽然与汉语原意有一定的差别,但他还是从中深切地感受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追求与生存环境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勒克莱齐奥在杜甫草堂特意问博物馆馆长诗中的“井”是否还在,当得知古井还在时,他让馆长专门带他去观看了这口诗意千年的古井。他兴冲冲来到井边后,热切地希望这里夜晚仍然会有萤火虫在飞舞,可是馆长遗憾地告诉他,萤火虫现在已经没有了。勒克莱齐奥感叹,“就是因为现在的生态环境差了,所以再也没有萤火虫围绕井檐,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的问题”。在座谈会上,勒克莱齐奥激动地说:“我想邀请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来思考这个问题,也希望大家热心生态保护,人人捍卫我们的生态,总有一天萤火虫会再次飞到杜甫草堂的井檐边。”

  勒克莱齐奥的这段话,从另一个角度映衬出生态美学以“诗意的栖居”为旨归,突显了生态文明建设的美学意义。热衷于生态文学创作的作家,有必要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与文学作品美学价值两个方面,对创作意识和创作方法做出改变。正如美学家曾繁仁在《当代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与生态美学理论发展》中所说,“当代生态文化属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范围,是整个生态文明建设的组成部分与理论思想保证。生态美学就是应该按照当代社会主义生态文化建设的方向来要求与规范自己。”作为思想意识超前的生态文学作家,对这一点要有足够充分的认知并付之于行动。

  我的小说集《唯有大海不悲伤》出版后,有媒体记者在谈及创作风格时问,缘何由“向内转”到“向外走”?其实很简单,全球化已经让时空感发生巨大变化。我们现在的文学作品不可能还给人“老牛拉破车”的感觉,作家融入“高铁时代”,要加快探寻生态美的脚步。走出书斋,往阳光风雨处走,往高山大海走,让中国味道浓重的乡土文学、森林文学体现越来越高的生态美学价值,就要实现创作意识和创作方法的转向与透切。

  (作者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