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歌者
——余红小说与现实题材写作简说
栏目:视线
作者:白烨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余红的小说创作,主要以长篇小说为主。2015年创作的长篇小说《琥珀城》 ,意味着她经过生活与艺术的双向历练后开始走向成熟。这部作品由房地产企业家杨晓成建造“琥珀城”的坎坷历程,并通过“琥珀”的象征寓意,表现了新型企业家的坚定而高远的人生追求。作品在揭示社会时弊与歌赞高尚人格上,以巧妙的融合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

  余红由《琥珀城》一作攀上新的台阶之后,在小说创作上既保持了稳步发展的势头,也使新的作品显示出了较高的艺术水准。2017年,她写出了反映青年科技英才献身环保事业的《从未走远》 ,把艺术的镜头移向当下都市的新生活与新人物; 2018年又以90后海归青年学子回国创业为题材,写出了《我的青春有片海》 。无论是煤矿经营、输水管理、房地产开发还是科技创业,余红所关注的都是当下的生活变动与现实的社会问题,所描写的都是不折不扣的以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演进为主线的现实题材,这种对于现实题材目不转睛的关注和聚精会神的书写,对于一个生活阅历与艺术历练都还有限的年轻作家来说,无疑是十分可贵的。

  现实题材创作看似容易,实则不易;而同为现实题材创作,实际上又有强弱之别和高下之分。现实题材书写中,常见的问题是,由于社会生活发展的不够平衡,也由于作家们看取生活的角度各有不同,“真实”在不同作者与作品那里,又呈现出不尽相同的面目。现实的社会生活,活跃而丰富,也陆离而驳杂;社会的人性构成,多样而丰繁,也复杂而隐秘。文学创作无论描写什么,怎样描写,都会找到自己的依据,因而也不失其真实的一面。但好的和比较好的作品,从来都不是生活事象的自然记录,一定是带有作家主体意向的创作取舍、带有作家主观浸润的艺术想象,从而使作品所反映的生活由生活之真实升华为艺术之真实。因此,吃透生活,读懂社会,是避免自然记录生活的前提,是走出机械反映生活的良药。

  在余红的作品里,人们既可以感到现实的繁复与生活的波澜,又可以看到希望的萌动与激流的涌动;既能感到世情的多变与人际的亲疏,又能看到人生的奋起与人情的暖意。在她的文学世界里,浑水里有清流,灰暗中有亮光,阴霾中有春风,失望中有希望。由此带给人们的,是引人不断向上的美好情感,是鼓荡人努力向前的正向力量。余红在如何看取现实和把握生活方面,有着自己的文学运思、自己的处理方式,从而在现实题材的把握上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特点,也给现实题材创作提供了属于她的一些有益的经验。概要地看,这种打有余红标记的小说写法,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在人际关系的深入探察中,写出生活的内在律动。

  《琥珀城》里的杨晓成,在“五铺场”走向“琥珀城”的过程中,一直为各种“关系”所环绕和掣肘,幸亏有为人正直的区委书记周明远等人从旁支持,才得以在步履维艰的工程建设中不断前行。可以说,紧紧抓住“关系”这个要害,并着力揭示其对工作与事业的左右,对民风、社风和世风的深刻影响,已成为余红洞察现实、表现生活的拿手好戏。这种从“关系”的角度的巧妙切入,使余红在对于现实的把握上更显内在,在世情的观察上也更为深邃,由此也使作品既真切地反映了生活的内在律动,又提出了值得人们加以关注和警惕的社会问题。

  其二,在爱情纠葛的精心营构中,写出人物性格的不断成长。

  《从未走远》里的女海归叶子琴,与王清源的初恋,与徐一路的婚恋,与李远程的暗恋,使得她备尝爱的酸甜苦辣,爱情本身成为了她青春成长与人生发展的重要历练。他在爱恋中寻找着,她在寻找中思考着,终于明晰了男女爱恋中志同道合的重要性,最终选择了很有“战友加爱人”的感觉的韩少峰。爱情使叶子琴遭遇了不少的生活坎坷,爱情也使叶子琴获得了宝贵的人生收获,经由这样的爱的寻找与探讨,她一步步地走向理想的人生道路。可以说,在余红的所有作品中,爱情都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内核所在。她或者写男女主人公在相遇中的相知,或者写青春男女在婚恋过程中的纠葛与波折,均把爱情作为青春成长的必修课、人性检验的试金石、人生追求的加油站,写出了爱情成长在人生发展中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影响。而且在这里,情爱与友爱相互杂糅,“小爱”与“大爱”相随相伴,在吸引人中感染人,在感染人中启迪人。

  除去看取现实视角内在,描写人物注重成长之外,余红在作品的结构营造和叙事方式上,也有着与作品内容桴鼓相应的艺术表达,并也表现出自己的一些独有特点与个人所长。在这方面,较为突出的也有两点值得关注。

  第一,以多条线索的交织演进来营构故事和展开叙事,使作品具有相当的丰厚度与较强的可读性。从作品主线的角度看, 《黑煤》主写煤矿产业, 《鸿运》主写工程管理, 《琥珀城》主写房地产, 《从未走远》和《我的青春有片海》主写青年科技创业。可以说,各有侧重,各具其味。但作品在这样那样的主线之中,又都交织着或者来自政界,或者来自商界,或者来自情事的其他线索,使作品从某一特定行业的角度,牵扯起人情世故的根根须须,联通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五味杂陈的人生、活色生香的生活,使现实的呈现更加真切生动;环环相扣的故事、悬念迭出的叙事,也使作品读来有滋有味,读后回味绵长。

  第二,对于某些具有符号意义的特殊物品,赋予特别的寓意,使故事的叙事葆有一种超越现实的象征意蕴。如《琥珀城》里的杨晓成,由真心喜欢“琥珀石” ,到建造自己命名的“琥珀城” ,都是他高尚人格修为和高远人生目标的典型体现; 《我的青春有片海》里的林小薇,总会想到航海家哥伦布,并把自己的青春用“海”来喻比,投射出来的是她对当下青春的清醒认识和对未来人生的无限憧憬。这样一些各具独特意蕴的艺术符号镶嵌于作品之中,使得作品或者有了意象的飞扬,或者有了内涵的提升,平添了一种精神的气度与浪漫的意蕴,从而使作品在对现实生活的观照上,做到了既有现实主义底蕴,又有浪漫主义情怀。

  余红出生于改革开放的年代,也随着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一步步成长起来。就在她从事小说写作的前后十多年间,先后从事过多项实际工作,从未离开过沸腾的现实生活。因此,她的写作基于自己的所经所见,源于自己的所思所感。因而她比其他人更深谙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更懂得事业与时代的勾连。可以说,她是在生活中写作,在写作中生活。她首先是一个事业的建设者、生活的创造者,其次才是文学的写作者,生活的歌吟者。这是她与其他写作者的最大区别所在。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