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美学之“本来面目”
——《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读后
栏目:视线
作者:周军伟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生活美学既是一种学术视域,又是一种实践活动,不论是学术的穷究还是生活实践的展开,生活美学在当下都还存在着诸多问题,值得学人重视并深入拓展。生活美学虽是当代的“显学” ,但在中国古代有着丰厚的学术资源,如何回溯过去?如何链接当下?穷究的旨趣旨归何在?近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河北大学教授贺志朴所著的《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一书对此进行了探索。

  生活美学根源的建基

  作者以“乐感文化”为基础阐释李渔的生活美学,而这种“乐感文化”又落实到“生”和“乐”的两个维度。 “生”是宇宙之本, “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 ,“生”在中国文化哲学中是宇宙本体论的概念,个体生命皈依于宇宙生命的本体,本体的根植还要通过现世人生来展开并实现,进而作者由这种本体的认识落实到“今生” ,认为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是从现实人生与维护生命的角度把握生命的存在,在生命的感知和动态中创造审美意象。

  生命的现世展开便是生活,“生”而“活” ,而非仅是“存” ,“存”是生命在世的基础,而“活”便是生命的真实,是“生之为生”内核的彰显。因此, “活”由“生”之“新” 、之“趣” 、之“意” 、之“由自” 、之“舒泰”等构成,如此这般便是“乐” 。因此,作者以“生”之“乐”作为李渔生活美学思想的旨归,通过李渔的个人生活、艺术创作及其思想认识阐释出“乐”的美学思想。

  这样,建基于“生”和“乐”的维度,作者视域中李渔的生活美学就是现实世界中“活泼泼地”生命之展现,李渔之生活美学思想则是对此种生命的理解、阐释和评价,如此,读者通过阅读,领悟和认识到的是古人对生命存在的真实的理解,同时可反观到我们自身的生活状态以及意义存在,言说现世又根植本体,于此,作者的“意图”建构便也明白,意义话语生成并朗彻。

  文化场域的“视界融合”

  对于中国古代如此丰厚的文化资源,如何阐释成为目前学术研究的问题,同时也是意义建构的问题,在此,作者之“视界融合”的阐释方法可见其力度。

  中国古代的文化思想本就为文化生命之整体,因为学科的限制、学术视野的拘辖、西方路径的左右和功利心的支配等等弊端,长久以来难见这一文化特质的本来面目,苏轼曾经借医之不可分科批评艺之不可分而待之,意在强调文化生命的立体存在,可惜,至今此弊病仍在学界存续,而《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一书恰是另一种风景。

  首先是文史哲等领域的“通识”在场。作者在阐释具体问题时,将哲思、诗文和历史的发展、社会的情境等自然融通,信手拈来,将所论问题放到文化场域中思量,这样,不仅毫无牵强违和之感,且更深透灵府。如将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放到高扬感性的晚明思潮、市民生活的发展和多种艺术形式的繁盛中探究,揭示出其思想的心学渊源、市民社会的消费需求和艺术生产的特色与审美旨趣;在对李渔房舍设计的阐释中,以中国天人相通、人宅存立、宇宙时空的哲学维度立论,在分析李渔的戏剧作品《奈何天》中主人公阙素封时,拈出庄子的支离疏等人物进行比较,揭示出李渔戏剧的思想和解构理路;在讨论李渔的“花草树木”的审美之思时,将之放到“比德”的美学观念和历史语境中思量,从《诗经》之比兴、 《楚辞》之“香草美人” 、 《管子》中“君子之德”之问、 《论语》之“乐水乐山”之思,到宋代周敦颐的爱莲之说、朱熹的“建学立师,以培其根”之论,揭示出李渔视域中“花草树木”的君子之德。

  其二是中西古今的视域融合。面对中国古代的学术资源时,往往会浸润其中无法跳脱,或者是立足西方指点古人,这样都会出现“混沌”之态,可见清醒怡人何其难也,此书作者能够始终清醒,实属不易。如在分析李渔的戏剧创作时,认为他是把“笑”作为戏剧目的,此中,康德关于“笑”的思想自然进入;在分析李渔用戏剧时空展示生活中的紧张感时,美国哲学家布洛克关于“艺术品价值”之论揭示出李渔的戏剧艺术对生活世界的光芒映射;作者将李渔的生活美学进行了“日常生活审美呈现”的意义阐释,并指出二者之根本的不同;在对其艺术设计等进行分析时,结合当代的设计理念以及艺术和生活之间的后现代观念进行古今之间的链接,探析古今生活美学的融会与区隔。

  其三是感官的整体“交融共识” 。视觉一直是美感认识中的“贵族” ,其次是听觉,视听基本构成了美感生成的基础,从古希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直到近现代的美学认知中多是如此。而在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中,人的感知系统是整体性发挥作用的,这在李渔的生活美学中尤其凸显,作者抓住此种特质进行了全面深入的分析。除了视觉,在听觉方面,分析了歌声、琴音和自然天籁之音,艺术之音与自然物象之音涵纳其中,彰显了李渔融艺术于生活的特色;进而,诠释了李渔对嗅觉和味觉的重视,如花露之香、甘味之鲜等。作者在分而论之的基础上突出其整体的感知功能,并升华到审美感受,以至到大宇宙观的精神自由,因此,李渔其人是立体的生命存在,其思则更真切动人、更意义悠远。

  艺术即生活的美学归向

  李渔本人既是一位生活美学的思想者,也是一位切实的实践者,他不仅思、享生活之美,且进行艺术的创作,将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该书对李渔生活美学思想的解读中,从其艺术创作和作品本身出发,全面地呈现了艺术化的生活中人,建构了艺术和生活互相融合的美学向度。

  李渔是戏剧大家,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 ,在对李渔的戏剧分析中,人生的维度一直贯穿其中,如《奈何天》中阙素封的形变对现实人生的讽刺; 《比目鱼》中角色的归隐; 《风筝误》中韩世勋功成喜得佳缘; 《玉搔头》 《蜃中楼》中爱情的社会演绎等等,个人、家庭和社会创构的人生成为李渔戏剧作品的旨趣,生活之态自然呈现而又出人意表,世俗的言说又彰显着文人的情怀,生活之“日常”中召唤着人生之“理想” ,作者尽显李渔生活美学之“俗” ,同时文人之“雅”也透脱呈露。这种特点也体现在李渔艺术生活的设计中,如屋舍湖舫之“窗” ,家具用品之床、椅、灯,日常生活之莳花植木、书画文玩、焚香煮茶等。

  诚如作者所言,李渔对生活审美意象的创造,以生活向艺术趋归,创造了生活中的诗画境界,在艺术、物品向生活复归的过程中实现了自我和世界的统一。当今所言生活美学之“本来面目” ,并非是审“生活”之“美” ,而是使“生活本身”美,其旨归是“生”之在世的“活”,亦为“真我”之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