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凝视野马
——张瑞田散文集《忧伤的野马》读后
栏目:视线
作者:郑午然  来源:中国艺术报
<style type="text/css">.TRS_Editor P{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DIV{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TD{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TH{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SPAN{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FONT{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UL{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LI{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TRS_Editor A{margin-top:0;margin-bottom:1em;line-height:1.5;font-family:;font-size:10.5pt;}</style><div class=TRS_Editor><p>  我们的阅读记忆里一定有过“普氏野马”的印迹。在没有网络搜索的年代里,我不止一次在哪里读到过它,模糊地将这个命名定格在记忆中,似乎新疆野马就该叫普氏野马。当年不求甚解,后来几次在与友人张瑞田的闲谈中,听他说起普氏野马,我也不觉得太稀罕。野马嘛,与野猪、野狗、野雉大致应该是同一个性质上的东西吧。当然动物界并不平等,名犬名猫,与烤鸭白切鸡就不在一个级别。此外动物以珍稀为贵。四川熊猫,东北虎和豹如今贵不可言,从前可不是这样。至于野马,我的阅读记忆里还有两个相关的知识点,其一是我知道英国的血统纯正的皇家赛马,异常名贵;其二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中亚的土库曼斯坦总统曾经作为国礼赠送给中国,送一匹漂亮公马,但谁也不可能再索要到一匹漂亮母马,用来配对养育小马驹。因此我想普氏野马即便珍稀,恐怕也远不能比人家的皇家赛马和汗血宝马吧。</p>
<p>  浅薄源于无知。但是,求知往往需要动力。为什么张瑞田广泛阅读并掌握的关于普氏野马、亚马逊食人鱼、字迹漶漫的文人手札之类堪称生僻的知识,在我这里没能激起多大的兴趣呢?因为它与一般人的庸常生活不太相关。张瑞田曾经率队远赴巴西亚马逊流域探险一个多月,他必须了解食人鱼,否则就可能被咬死。他多次去新疆,深入戈壁滩,也许在风沙团团来袭,同时自身焦渴难耐中见过一团团形似野马的幻影。他的北京朋友和探险老师杨镰教授,后来就在新疆意外遇险丧生,他们对野马有着共同的迷恋。而兴趣是最好的先导,张瑞田因此可以在友人中间侃侃而谈普氏野马的来历:所谓普氏,原来出自一个俄罗斯人普尔热瓦尔斯基的姓氏。此人1837年出生在沙俄斯莫棱斯克省一个庄园主家庭, 1863年进入圣彼得堡军事学院学习,掌握大量地理知识。而我们知道的《中俄北京条约》就签订在这一时期。这是个敏感时期。</p>
<p>  普氏很快率一支探险队来到新疆,进入准噶尔盆地,他们最先发现了野马。学术上的所谓“发现” ,是一个特殊的概念。美洲大陆属于哥伦布的“发现” ,而不是身处这片大陆的印第安人发现的;同样,新疆野马千百年来在本地先民的眼里都不陌生,却是沙俄军官普氏的发现,并且由沙俄学者波利亚科夫正式命名为“普氏野马” ,为国际学术界所公认。张瑞田指出:“沙俄帝国对中国新疆的垂涎由来已久,他们对新疆野马的猎捕,是他们对猎捕全部新疆的彩排。 ”</p>
<p>  普氏野马身后,铺陈着如此深厚的历史暗影,它与国力、疆土、民智,尤其是蒙昧的官僚、缺乏自然科学精神的传统等等因素密切相关。张瑞田继续考据,找到普氏的一段感言:“中国的许多九品以上官员和文人学者都能背诵几本古典著作,通晓官场礼仪和行为规范,具有文学方面的才华,并且以此自诩,但是一旦涉及真正的自然科学,他们便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朝堂之上,没有人能放下架子,对几匹新疆野马流露出丝毫兴趣。但在更遥远的欧洲,德国总督哈根贝克和贝德福大公,在普尔热瓦尔斯基的发现之后,已经准备采取行动。1890年,德国探险家格里格尔得到支持,率一支探险队来到新疆,进入准噶尔盆地卡拉麦里安营扎寨,费尽心力终于捕获到五十二匹野马幼驹,然后他们想尽办法,将幼驹运回到德国汉堡,二十八匹小野马幸存了下来。</p>
<p>  德国人并不觊觎内陆新疆,但是对新疆野马的热情并不比普尔热瓦尔斯基逊色,他们充满同样的冒险精神。果然,在格里格尔率领探险队进入新疆十年之后,德国人得到了濒海的山东青岛。当然俄国人得到的疆土更多。冒险也意味着机遇。张瑞田实际上很推崇冒险精神,他描述说,普尔热瓦尔斯基一直跋涉在探险路上,曾经放言:“我很难生活在文明社会里……就是给我几座金山,我也不出卖这荒野的自由。 ”临终之际,他仍然在路上,只是不无遗憾地说:“好啦,这回我要躺下来了。 ”这位卓越非凡的探险家去世于1888年。</p>
<p>  新疆野马,是一种自由奔放的精神和象征。此外,欧洲人珍视这些新疆野马,也基于一个具体的原因:他们曾经认为野马已经在全世界灭绝了。发现新疆野马,就是如此令人大喜过望。德国汉堡的动物学家们在二十八匹小野马的基础上,为繁殖和扩大这个种群而开始工作。与此同时,在准噶尔盆地,新疆野马也继续飘荡在人们的视线中。通常它们都能敏捷地避开人类的打扰。但是,数十年后,一场与它们不相干的人为饥荒来临,张瑞田描述说,人们前所未有地动用冲锋枪、机关枪,那就“不管是新疆野马,还是普氏野马,在中国大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p>
<p>  藏羚羊也在同一时期陷入濒危境地。新疆野马则彻底消失。拯救这个种群的希望现在寄托在德国人拥有的二十八匹小野马的后代身上,这是国际动物学界达成的共识。1986年,在准噶尔盆地吉木萨尔县的野马繁殖研究中心,十八匹国外野马回到了故乡。如今它们已经超过三百匹,种群在努力恢复之中。</p>
<p>  这就是张瑞田讲述给我们的故事。他的口头讲述更绘声绘色,甚至不比他的散文笔调稍逊,而且言词更犀利,不掩饰他的思想锋芒。在最近一次前往喀纳斯的旅程中,张瑞田远远地看到几匹在公路附近出现的野马,他写道:“看着窗外的野马,车里的人一声不发,生怕再一次惊扰这群美丽的生灵。对于它们,我们罪孽深重。 ”</p>
<p>  惟有思想,才能在网络时代穿透各种文字垃圾遍布的荒野,呈现出磷火般的光芒。没有思想就没有启迪,阅读也就没有意义。而网络时代的写作,却让阅读者难以招架。我们需要自行挑拣和掂量每一篇文字,然后决定是否值得一读。这反过来也改变了一些写作者的招式。拙劣的文字提供者会故弄玄虚编造一个个噱头,浪费我们一小段阅读时间。而在貌似无穷尽的文字信息面前,真正有价值同时令人倾心的阅读,总是稀缺的。当然少数人一直在真诚地思考与写作。 《忧伤的野马》 (作家出版社2019年1月版) ,收入张瑞田多年来的部分散文,内容各有异趣,思想的独到与犀利则一如既往,表达更为老到而娴熟,是张瑞田近期连续问世的多部作品之一,它让我们能清晰地感知一个严肃的思想者著述不止的动力之源。我的理解是,这首先要由兴趣和冒险精神驱动,从而涉猎广泛;同时要能够保持专注,凝视图片上的一匹野马,然后才可以靠近草地或公路附近的它,捕捉到它的忧伤以及它身后悠长的历史暗影。</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