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艺与古典戏曲的转变与交融
——评现代昆剧《风雪夜归人》
栏目:视线
作者:莫岸洪  来源:中国艺术报

现代昆剧《风雪夜归人》剧照

  将古典戏曲改编为话剧、歌舞剧、影视剧等现代文艺作品并获成功,这是司空见惯的;将话剧、影视剧等现代文艺改编为古典戏曲并获成功则是少见的,尤其是改编为昆剧,则基本上可说尚无成功之例。因为昆剧作为具有600年历史的剧种,有着难以撼动的程式曲牌与行腔规定动作,为适应现代题材而改编昆剧,稍有不慎就会令昆剧“面目全非”或“非驴非马” ,令业界和观众无法接受。

  最近,笔者有幸观看了在南京第二届紫金京昆艺术群英会演出的昆剧《风雪夜归人》(以下简称“《风》剧”),这是由著名导演陈健骊根据老一辈著名剧作家吴祖光先生的同名话剧改编创作的现代昆剧。笔者认为,此剧改编创作大获成功,不仅从现场观众的热烈反映可以看出,还有其首次彩排获得业内专家及昆剧界前辈诸老高度一致的正面肯定与评价可以作证。

  传统戏曲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创作符合现代观众趣味的现代题材的作品,这是戏曲在新时代能开拓发展的必然出路。但纵观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戏曲改革史,这也是具有相当难度的。因为将以现代生活为背景的现代文艺作品改编成戏曲,其难点主要在:一是如何根据剧情撰曲填词而又能保持戏曲腔调与戏文的韵味?二是如何将戏曲传统表演程式和现代人物的言谈举止有机结合?三是音乐与舞台美术设计(包括布景、灯光、化妆、服装、道具等)如何既能立足现代题材而又能与传统戏曲特有的诗意和典雅的意境相协调? 《风》剧作为现代昆剧,在这三方面都处理得较好,实现了现代文艺与古典戏曲的转变与交融。据导演陈健骊自述:“昆曲自古以来的唯美、意境、悠扬无需赘述,而我在《风》剧里表述的人情、风骨、诗意、境界的整体干净与清新必须与老祖宗的传统保持一致。 ”综观全剧,此言不差。

  本剧的剧情和话剧原作相差不大,讲述的是名伶魏莲生和权贵宠妾玉春之间的悲情爱恋。本剧的亮点是浓墨重彩地展现了魏莲生、玉春这种出身低微但“美而自重”的善良人对美的赞礼与向往,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和追寻,摒弃了以往一些改编作品突出的反抗压迫的主题,着重于人物内心的挣扎与冲破,是一部着力于心理冲突、情感纠结的内心戏。

  首先,据该剧艺术指导、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汪世瑜说,“ 《风雪夜归人》全剧共计创作了35支牌子,严格按照南北曲格律填词,字斟句酌” ,这就保持了昆剧作为格律严谨的曲牌体戏文的特征。但在唱腔上,为适应现代人的语言和感情,则不拘泥于曲牌限制,节奏会稍微快一些。在曲词方面,本剧能恰当表现二十世纪现代生活和现代人情感,不完全趋同于传统昆曲曲词的典雅文言,既文雅也明白流畅。可以说,笔者听本剧曲调和戏文,跟听经典昆曲一样,那种诗意优雅的意境和韵味令人回味无穷。

  其次,本剧除了在开幕与闭幕有歌舞表演以烘托剧情气氛外,全剧相对较少传统的程式化表演,且本剧作为主打内心演绎的戏剧,能很好地表现主角人物的内心挣扎与苦痛。例如,苏弘基与徐辅成商定转让玉春和走私分赃的事情后,逼迫魏莲生在寿宴上唱《金莲戏叔》 ,魏莲生大感受辱,将徐辅成手碰过的外套扔在地上,玉春欲捡起来,魏大声叫“不要捡” ;之后,玉春被徐强吻玉手且得悉自己被转送给徐后,用手帕擦手后扔在地上,魏欲捡起来,玉春大声叫“不要捡” 。这些戏剧化的情节通过“外套”和“手帕”这两个道具和一些程式动作,将人物内心那种悲愤又无奈的心理充分表现出来,令观众感同身受。可以说,本剧将戏曲传统表演程式和现代人物的言谈举止进行了有机结合。

  在音乐与舞台美术设计方面也体现出导演独具匠心的整体设计和把控。本剧一反传统戏曲常见的五彩斑斓的浓烈色系而采用黑、白、灰为主色调,舞美显得简练、清净,并多辅以哀怨柔和的配乐,正如仲呈祥先生所言,“使整体舞台空灵透彻中又隐然显现出一种冷静苍茫的深邃之感” ,颇契合现代爱情悲剧的主题。开幕和闭幕均回旋着一首简短的昆曲,曲词乃吴祖光的《看戏》 ,如导演所说,“我的舞台一杯清茶,淡而不寡” ,充分表现了传统戏曲特有的诗意和典雅的意境。

  “廿年一觉金陵梦,难寻风雪夜归人” ,观完《风》剧后,笔者认为这一句诗颇能点出剧情。廿年是梦,百年是梦,人生皆如梦,民国时期社会现实的不公与黑暗造成的底层人物对命运无法把控的无奈与悲慨;但本剧主题没有陷入盲目悲观、听从命运的境地,而是在剧中突出表现底层人物对自由与尊严的向往和争取。因此,相比话剧原作,本剧在结尾增加了昔日情侣“化蝶”团圆的剧情,既升华了主题,也契合观众的心理需求。虽然说“团圆”似乎是戏曲的俗套,可千百年来,人类历经艰辛努力追求的不就是团圆吗?剧终现场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这样的处理,也是能够准确和深刻阐述吴祖光原作话剧的精神的,因为导演陈健骊作为吴祖光的儿媳,也曾经将《风》剧改编为芭蕾舞剧和评剧,均获成功。而这次的昆剧改编,据她所言,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要冒很大风险” ,但也是“想补足导演前面两部同名剧时的一些遗憾” 。而最后的改编结果是获得各方反响的成功,能将话剧原作合理转变为同名昆剧,将原作的精神内涵与古典戏曲的美达到完美交融。

  笔者认为, 《风》剧成功的意义,不仅是作为突破改编昆曲归“行”难的问题,更解决了戏曲化、程式化与现代题材之间的矛盾,是昆曲现代表达的一个成功范例,更是传承现代文艺经典作品、实现现代文艺与古典戏曲转变与交融的成功范例,对于拓宽当代戏曲题材范围、创新表演程式、探索戏曲未来发展道路之可能性,都具有很好的示范作用和创造性的意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