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人生
——读杨晓升小说集《日出日落》有感
栏目:观察
作者:尹依璐  来源:中国艺术报

  海面上有一艘船,船上有不同等级的船舱,不同的船舱里有不同的窗户,形状不同,材质不同;不同的船舱里有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唯一相同的是窗外海平面上的日出日落,似一闭一合的眼,览尽船上百态人生。作家杨晓升,多年来致力于报告文学领域,并在此领域有所建树,然而他并没有将自己局限在这个小圈子里,不曾停下文学探索的步伐,硬是在硝烟弥漫的小说创作天地里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将报告文学与小说创作结合在一起,着实令人惊羡。

  评论家李建军将他的这种模式和风格的小说,命名为“报告小说” ,曾指出“对这种模式和风格的小说来讲,现实感和事实感高于一切。事实先于虚构,经验先于想象,是它的绝对原则。它本能地排斥那种极度主观主义的写作,排斥那种虚假而不诚实的写作” 。李建军所说的“用‘报告性’强化小说的‘似真性’ ,用‘小说性’来强化叙事的表现力和吸引力” ,这一特点很好地体现在《日出日落》这部小说集里。

  该中短篇小说自选集,涵盖了作者自文学创作以来不同时期的小说代表作,既有处女作《真诚》及《情梦》 《夹缝人生》 《遥望爱情》 《日晕》等旧稿,又有近期的《日出日落》 《风过无痕》 《病房》 《疤》等新作。这些小说,既有对都市情感和人间世相的细致洞察,又有对故乡人物命运的深情关注。但无论何种题材,这些小说都凝聚了作者数十年来的真情实感及对社会变迁和世道人心的深入思考,是作者情感、思想和艺术的真切体现。

  杨晓升用他质朴的文字,勾勒出船上的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在什么年代,爱情和事业总是占据一个人年轻岁月里的大部分时光。就作者早年作品而言,笔墨更多的放在爱情与事业上。1987年作者正值青壮年,这时的他和所有的青年一般,追寻着可以称为爱情的爱情,一颗赤诚之心充满豪情壮志,谁不想轰轰烈烈干成一番事业。其处女作短篇小说《真诚》分为三小篇,第一篇题为《恋爱》 。爱情最离不开真诚,可什么样的爱情是真诚的呢? “他同她原本并不相识,是她的一则征婚广告将他俩连起来的。 ”他们的爱情如若放在当今时代,仅凭这一相识方式,在大多人看来便是不牢靠的,常人的思维是:或许单方有所图,或许双方各取所需。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可悲的,社会的价值导向在很大程度上“引领”大多数人麻木地走向真诚的反方向。其实他们的爱情搁置在他们那个年代,依旧是个悲剧。只不过他们的可悲之处在于,她郑重地在“真诚正直”下面加了四个黑黑的圆圈,以示强调,可当初她根本就不理解“真诚正直”的表象,更不必谈内涵了。“他鼓起勇气,花了整整两个晚上的时间,用言辞恳切的文字,写下了长达八页稿纸的应征信” ,却敌不过“他买水果、奶粉、巧克力给她”这个举动让她回忆起的同事谈恋爱的惨淡后尘。她是一个想在时代中特立独行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报上登了征婚启事,且撇开了一般人那三船六载的附加条件,唯求“正直真诚” ,然而逃脱不了时代的束缚。作者以小见大,指出对于“真诚”的判断不该被社会错误价值同化。

  第二篇为《谈心》 ,将真诚涉及的话题转移一部分到事业上,在提拔调度时对领导上级的自我陈述坦白是否需要毫无保留?“坦荡厚道”“说一不二”“以诚相见”为何最后葬送了自己?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都是社会中存在的需要被解决的问题。第三篇为《锻炼》 。在这短短的三篇作品中,作者巧妙地进行过渡及转移,由爱情转向事业,逐步剖析人物性格,并且折射出看似微小实则重大的社会问题与人性,并指出无论社会氛围、风气如何,我们也不能失去自我判别能力,不能因为存在着被舆论放大的恶与虚假,而否认所有善与真诚。

  这部作品集中,作者更是凭借他厚实的生活积累,塑造了栩栩如生的社会人物,从《情梦》中尽心尽责的好丈夫周刚,到《夹缝人生》中尽心尽职的沈党员,他们既有各自鲜明的特点,又有那一类人的普遍特征。读完他的小说作品,会有这样的感觉,流淌在每篇小说作品里的人物和事件,都如同发生在我们的身边,那些发生在我们单位里的同事间或者我们家居的左邻右舍里的人情世故,无一不是感动着我们的第一要素。

  船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或处在头等舱奢华糜烂,或处在三等舱拥挤脏乱。杨晓升的近期作品转变风格,更多聚焦在社会不同阶层人物身上,撕开社会问题伪善的外衣,让它更彻底地暴露出来。

  《日出日落》与《风过无痕》风格相似,通过记述广东潮州地区乡民的生活,展现了一幅在宏大的城乡交替时代,民风质朴的乡村中弥漫的纠结及茫然。作家更是恰当地嵌入了很多方言俚语,潮汕当地的人情风尚很好地体现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就《日出日落》而言,老实巴交的巫青文和他的弟弟巫青武终日耕作于田野,巫青文偶遇遭家暴出走的珍珠,结为生活伴侣先后生下六个子女。珍珠的丈夫“胡汉三”找上门来,派出所也只能说服珍珠回到夫家。巫青文和珍珠也因为家庭琐事和经济窘困常常为日常生活吵闹打骂;巫青武在珠海打工带回了女子邱丽华,邱丽华不是潮汕人,自然很难融入到他们中间;巫青文与珍珠的大女儿“大妹”渐渐成人了,但贫困的家里已经无法供给她去更高一级的学校读书,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依然继续,巫家的两兄弟在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中继续拼了命生存下去,逐渐找到生命的皈依。

  病房虽是个小地方,可作家在《病房》里最大程度地丰富了其中所涉及的人物特点。透过都市大医院的一个三等病房,几个小人物命运的悲喜通过相互关联的逻辑链条,影射出社会纠葛。故事通俗易懂,意味深长,巧妙地把同学关系、师生关系、夫妻关系、强者弱者关系交融在一起,客观细腻地将病房里细微波澜造成的不同人内心的波动展现在读者眼前,疾病前的无奈、紧张度依旧增长的医患关系、贫富差距与尊严的冲撞,作家用轻松的语气道出这些沉痛的事实,让人看时意趣横生,看罢痛定思痛。

  《日出日落》里的九部作品,风格迥异,相互呼应。我们不难发现杨晓升小说创作的两大特点,首先是取材,皆来源于普通底层生活,加之其报告文学的深厚功底,小说紧扣现实,给人无比真实的感觉。他自己也提倡“好读小说” ,作法不自毙,读者一口气便能读完。而这种写法,也赋予了他小说的第二特点——真诚与朴实。文字干净简练,无复赘之笔,全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娓娓道来。

  就当下的创作情况而言,我们不缺作家,我们缺少的是真诚的作家,而杨晓升就属于后者。能真正写出有力度的文字的人,必然承担着整个时代赋予他们的重要使命,他们是海上的舵手,载着一群在船上如蝇一般的人们,驶入苍茫无依的海面,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领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