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葛芳散文集《南极之南,远方之远》印象
栏目:艺味
作者:周晓东  来源:中国艺术报

  壮美而无垠的荒野,震撼人心的美丽。寒风肆虐、冰雪覆盖的南极,是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踏上南极的圣土,人世间所有的凡俗、卑琐和倦顿即可消失殆尽。苏州作家葛芳以远走南极的方式来自我放逐,这比多年前她只身行走于新疆、放浪形骸于南方,来得更加彻底、更为决绝。她是一个十十足足的在场主义者,在南极,在远方,她那绚烂的生命之花绽放于当下,盛开在刹那,一如那双随时张开、渴求探望的眼眸,有着无尽的深远与辽阔。

  她歌颂海燕不知疲惫的欢乐号叫,景仰信天翁流浪天空不肯俯就的傲然,她把面对时机和命运不济,但依旧用高贵的尊严来面对不幸的海燕,比作是“俄罗斯诗歌的月亮” ——安娜·阿赫玛托娃;她由以天空为生命之托付的信天翁,联想到庄子《逍遥游》中“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的大鹏。那种飘飘荡荡、羽化成仙的大自然物种以及所昭示的尊严,成为葛芳生命的启示录,激发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挣脱琐碎,排除干扰,让灵魂“脱屣千乘,驾虚游刃” ,做一次最绵长、最致命的飞翔。

  长期以来,葛芳一直在寻找生命的出口。她的生命历程,至少清晰地烙上了寻找、孤独、放逐三个重要特征。 《诗经》里说:“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大意是:谁说大河宽广无边,一片苇叶就可以泅渡过去。当代诗人顾城也写下“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这样的诗句。相隔两三千年,殊途同归的古今诗句向我们昭示了一个恒定不变的哲理:哪怕是再微小的生命,也自有它的力量,就看你如何去面对它。葛芳显然洞悉于此,她读书、写作、远行,小说、散文左右开弓,佳作源源不断。生活的重压,逐渐被她强大的内心和信仰所消化;丰厚的人生经历,也在为她下一个创作辉煌蓄势奠基。

  终于,她把散文创作的视野由南方中国迁徙到了世界的最南端——南极。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出走。2014年底,在抵达南极、踏上人类这一最后圣土的第一时间,她给我发来微信:苍茫的天宇下,白云苍狗,冰山环抱,冰像天一样蓝,在阳光下破裂,而阳光也在冰被下的一只麦克风里低语。无疑,葛芳已经在精神上逐渐接近南极。

  作为一名有着丰富创作经验的散文作家,葛芳将自己的身心和灵魂置于一个更为圣洁、更为广阔的天地,从而逐渐找到一个进入南极的奇妙途径:她将南极的内在精神、灵魂世界与南极洲文学史上的人物紧密联系起来。在《寻找博尔赫斯》一文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途经布宜诺斯艾利斯寻找博尔赫斯时的那种急切与渴望,甚至,有着自身与其重合的印象。其实,葛芳正是在艺术史和文学史的原物中寻找博尔赫斯的精神世界和人生印迹,从而与其建立一条隐秘的精神通道,并借此构建博尔赫斯以及那座城市、那个时代的文化精神和整体形象。

  正是这样,葛芳在一步一步逼近历史的在场,向着南极那浩瀚的天空和无边的精神世界慢慢逼近。

  在寻找历史现场的风尘万里行旅中,葛芳的内心越来越丰富,无数古籍中提到的地名、人物,变成了她眼中鲜活的风景,自然、景物、典故与文字形成了微妙的呼应和对照,这让她很兴奋,也使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孤独。葛芳说:“内心的孤独,是一种绵密的情绪。 ”几十天行走的孤独,使她这次极富生命特质的南极之旅,有了一种冰封红酒那般特有的冷峻、浓酽以及那种欲罢不能的缠绵。个体生命与南极世界水乳交融,孤独就是最好的写照。在仅仅几百字的《海上漂流梦中醒》一文中,葛芳不下三次地直接写到了孤独:“我是真正孤独地在海上漂浮” ,“我们彼此孤独着” ,“我将在深海中交付我最孤独而又最单纯的念头” ……此时此刻,葛芳正在开启着她的文学逆光之旅,她正在破译着南极的生命密码。南极,已然成为她精神的故乡,无论走得多远,故乡的记忆都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一经触碰,泪水便会汹涌而出。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在体制里待了很久很久的葛芳,一旦接触到自己精神的原乡,便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彻彻底底地走到世界的尽头,然后,再折回。南极之行,无疑是葛芳生命的一次重来,灯塔所给予的希望、天堂港一望无际的美丽、纳克湾无言的天地大美、半月湾的如醉迷情,这些瑰丽的人间景象,没有在黑夜漂洋过海的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葛芳把与南极的对话,作为一场与内心的对话。在她的心里,南极是一座心灵的高峰,是一个广阔的视野,是一片宏大的时空。一个敢于接受生命挑战、超越岁月时空、攀登灵魂高峰的人,必定是一个内心有着宏阔疆域的人。在完成了漫长的精神迁徙之后,葛芳也因此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出口,所有的书写,有历史,有当下,有共性,有个性,有个人的命运,还有生命的温度,生命在寻找、孤独和放逐中有了水流花开,有了稳稳当当的出口。葛芳饱蘸浓墨的笔触轻轻拂过,让南极处处呈现一种天人合一、于斯为美的空旷与悠然,仿佛灵魂已揉碎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