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纵深,为每个人拨亮心灯
——央视大型纪录片《记住乡愁》第四季创作回眸
栏目:观察
作者:郭文斌  来源:中国艺术报

《记住乡愁》剧照

  如何把五千年的经典传统、民间传统和革命文化、时代文化熔为一炉,通过乡愁深加工,变为一种浑然天成的电视版的“新传统” ,是《记住乡愁》团队四年来的不懈追求。这就要求“乡愁”团队在遵守电视规律的前提下把新闻思维转化为哲学、史学、文学、人学思维,把“风物传说”“英雄传奇”“新英雄传奇”思维改变为具有启发性和建设力的文化表达和人格展示,在认知方式上更加整体化,在价值观上更加核心化,在采编理念上更加生活化,在传播手段上更加时代化,有效解决广度、深度、高度、纯度、传播度的问题,在“同尘”的同时“和光” ,在“和光”的同时“同尘” ,在保证思想内涵和整体风格的同时,力所能及地进行一些形式感实验,比如在第三季增加了著名主持人出境,在第四季增加了名人还乡内容,同时增加许多新技术手段,力求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第三季收视比第二季提高了百分之七十,在五十二个城市位居第一,被誉为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非常接地气的精品力作。这无疑证明以上创作理念是正确的。到了第四季,这种理念向纵深发展。

  把全球视域和本土表达相结合,以自觉的“乡愁意识”打造本土文化品牌

  近年来,国家通过一系列强有力的措施,重建文化自信,拯救文化危机,使中华民族特有的传统文化资源,通过创造性转化,成为生机勃勃的现代建设力,使信仰危机、价值失落、道德滑坡现象得到有效扭转,中华民族基因性的文化力量越来越发挥主导作用。对应到乡愁作品,试图通过影视扭转并引导社会风气的着力点,渐渐转移为鲜活生动的个体精神性、人格性塑造。从国际视野来看,随着全球化进程加剧,经济一体化步伐加快,文化全球化就不可避免,通过已经播出的180集创作实践,“乡愁”团队渐渐萌生了一种自觉的“乡愁意识” ,那就是打造全球文化背景下的本土文化品牌。这个“本”就是本土的文化传统,这是一种开放的本土意识,是一种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的本土自觉。

  比如贵州青岩镇、河北伯延镇等集讲述的故事,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先说青岩镇。明天启年间,水西土司安邦彦起兵叛乱,兵围贵阳城。时任知县的青岩人周思稷与七千多名将士一起坚守。叛军截断了粮道,进行了十个月的封锁,让贵阳城渐渐绝粮,最后连树皮、草根都吃得干干净净。周思稷多次率军突围,都未成功。一次战斗中,他身负重伤,自知难愈,就决定自杀殉国,留言把他的遗体作为军粮。这就是周氏族谱中记载的著名的以身飧军的故事,可谓真正的为国捐躯。

  清朝末年,社会动荡,战火四起。为了保护百姓,担任青岩镇团务总理的赵国澍决定重修城墙。他当众立下誓言,六个月内如果修复不成,宁可自杀谢罪。他把自家积蓄的十万两银子全部投入到城墙的修复中,不分日夜,在规定日期前完成了工程。两年后,敌军攻打青岩城,连攻五日,始终没有撼动青岩的防御,最后只能放弃。后来,赵国澍在一次外出征战中,战死沙场。乡人为了纪念他,建了一座赵公专祠,镌刻对联“畏地畏天畏百姓,多仁多德多贤良”以志。

  1988年,青岩开始大规模的古建修复工作。在修复定广门时,拱门顶部的合龙处需要嵌入一块石料,需要毫厘不差,才能修旧如旧,坚如当初。为此,工程师吴祯祥试验了上百种方法,经历了上百次失败,终于取得了成功。

  这种敬业,这种职守,在讲述精益求精的安徽万安镇,以“诚毅”二字得到概括。他们为什么精益求精,一方面是因为人口稠密,生存压力大;一方面来自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更重要的是生命“止于至善”的需要,只有把事业做到百分之百的圆满,生命才能圆满,如果稍有懈怠和差错,就无法完成生命的晋级。从第三个层面来讲,职业和事业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完成人格,这就像一台机器,如果一个螺丝出了问题,很可能就会给使用者造成灭顶之灾;这是从对方讲,如果从自己的人格建造上讲,如果缺一块砖,整个人格大厦就很可能无法通过验收。足见中国人从生存到生活到生意再到生命的梯次性超越格局。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能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挖掘这些宝贵的本土精神资源,既有利于爱国主义和大国工匠精神的弘扬,又能为解决全球性职业敷衍和倦怠提供良方。

《记住乡愁》摄制组工作照

  把固守传统和创新表达相结合,创造全新的文史哲一体化的乡愁表达

  要想枝繁叶茂,必须根深蒂固,要想充分创新,必须走进中国文化传统深处。这就要求“乡愁”团队努力补课,把文史哲打通,来关照生活的最佳样式,让意义流和生活流严丝合缝。从源头上看,中华生活样式既不同于古印度的丛林态,也不同于西方的城市态,而是综合了二者优点的乡村态。从古老的五行文化来讲,丛林态木、火偏多,城市态金、水偏多,普遍缺土,唯独中华文化土足,土足就有生长性、包容性、安全性。土居中央,木火金水分居东南西北。这也是中华文化为什么是乡土性、中华文明为什么具有超稳定性的原因之一。如此,在作品把握上,“乡愁”团队就主动出击,从纷繁复杂的采访线索中寻找能够为人类带来生机、包容、安全性启示的内容,思路就一下子敞开了,手脚就一下子解放了。渐渐地,一种全新的文史哲一体化的乡愁表达体就趋于成熟,这就为节目的创新打开了无限可能性,文体空间大为扩展,叙事自由度大为舒张,从而生产出一出出电视版的古镇“人物志”“精神志”“风物志” ,但叙事方式却是文学的、诗性的、人性的。

  比如河北伯延镇,用乡愁风格生动有趣地解读“实事求是” ,包括周恩来总理的故事,让人耳目一新,引起党史研究专家的兴趣,称“乡愁”团队为党史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比如福建嵩口镇,在讲述传统的义举时用了充满悬念的小说手法。清康熙年间,嵩口邻县仙游旱灾,庄稼颗粒无收,许多人都饿死了。嵩口富商陈长仁听到这个消息,拿出家中全部积蓄赈灾。然而,嵩口周边高山环绕,常有土匪出没。为了确保义粮顺利送到仙游,陈长仁请人在运送粮食的担子上插了一面旗,上书“陈长仁义米”五个大字,告诉土匪这是赈灾义粮。从嵩口前往仙游要走两天两夜,五六十里的陡峭山路,时已73岁高龄的陈长仁亲自押送。土匪深为感动,让他安全送到仙游。仙游百姓感谢陈长仁,雕碑送到嵩口。民国初年,军阀混战,仙游籍军阀占领了嵩口,扬言要杀嵩口族人。当族长给他讲了当年青岩先人义救仙游百姓的故事后,他还不信,族长就带他去看当年的石碑。军长顿时羞愧不已,说:“险些开罪长者于地下。 ”命令军队从此不得惊扰当地百姓。如是,在讲了义渡、义施、义葬、义捐的故事之后,节目带观众走进别有情趣的民俗博物馆,让人感动的是,馆里陈列的四百多件展品没有花费一分钱,全部是由嵩口百姓自发捐赠,许多都是家中珍藏的宝物。

  把精神高度和通俗表达相结合,在百姓日常生活和民间文化中披沙拣金

  任何一种文化样式,如果不能有效地寻求一条与广大受众沟通的道路,都难以走远。因此,乡愁工程必须从传播学意义上重新打量传统、革命、时代内涵。这个“传统” ,已不是三年前“乡愁”团队心目中那个有些让人生畏、摸不着头脑的概念性传统,结合拍前集中辅导,播后集中讨论,编导们积极学习,特别是在近千次的选题讨论、初审、再审、终审中,五位审片人结合具体作品的“说戏” ,让年轻的编导们对三个文化系统和当代人的生存状态、生活方式的关系,有了越来越贴近生存、生活、生命本身的认识。这样,他们就能够迅速地在理论和生活中辗转腾挪,在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中找到结合点,在雅文化和俗文化中找到共鸣点,特别是在百姓日常生活习俗和民间文化中披沙拣金。

  湖南芙蓉镇用当地俚语“吃得苦,霸得蛮”作题,就是很好的典型。

  这种“吃得苦,霸得蛮”的精神通过诸多生活化细节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随着水电站建设和铁路的开通,曾经繁盛的百年码头萧条了,以船运为生的人们生计都有了问题。此时,杨崇贵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开发猛洞河溶洞发展旅游。当时,六个只有三十几岁的年轻人自发组成了突击队,驾着一艘机动小船开进了猛洞河峡谷。洞内无路可走,需要沿河修建栈道。突击队员们就泡在十几米深的水里,在河边的石壁上凿出一个个方形石孔,然后浇筑横梁、铺设桥板。溶洞里的温度与外界差异极大,即使是在夏天,水温依然冰寒刺骨。只好用喝酒暖身,约半个小时左右要换一班。一个石孔要几天才能凿成,一段栈桥要几个月才能完工。六人就长年累月住在船上,渴了喝洞中水,累了在船上伸伸腰。1986年,小龙洞第一期开发完成,首批客人坐船来到洞里,古镇沸腾了。在小龙洞三年多的施工过程中,六个汉子往洞内背运了96吨水泥、 24吨钢材和三万多块青砖。磨破了双手,背肿了双肩,但从未抱怨过。小龙洞开发完成后,正值谢晋导演筹拍电影《芙蓉镇》 。他已经苦苦寻找了很多地方,但都不满意。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到古镇,立刻被这里的风土人情所吸引。芙蓉镇人“吃得苦,霸得蛮”的不屈性格,正是对剧中人物坚忍执着、自强不息精神的真实写照。于是,谢晋导演在这个当时还被称为“王村镇”的地方拍摄了电影《芙蓉镇》 。如此“吃得苦,霸得蛮”的故事在本镇比比皆是,编导精选了几则,进行了生活化展示,之后,借助专家之口把它上升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高度,为观众树立了一个既具象又抽象的精神坐标轴。

  把抢救性心态和建设性心态相结合,聚焦对当下社会的烛照感和建设性

  抢救性心态让人生发责任感,让人有胆,建设性心态催生智慧,让人有识。如此,“乡愁”编导虽然年轻,但普遍具有使命感。用制片人王海涛先生的话说,这是一支浑身冒着爱国主义精神的战斗团队。这样,乡愁作品在叙事策略上就把焦点打量和散点透视相结合,把史诗性的重大题材、宏大叙事和描绘市井生活画卷相结合,从对传统文化的式微反思转向回温反映,从对中华文明失落的揭示转向对回潮的展示,始终聚焦对当下社会的烛照感和建设性。

  青岛琅琊镇讲述古城墙的保护故事,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节目在叙述视角上,既激发人们的抢救热情,更打开人们的建设思路。解放初期,村里分配宅基地,把一段城墙分到了杨茂兴的院子里。从那时起,老杨就把古城墙当成宝贝一样,看护了起来。虽然经过600多年的风雨沧桑,城墙仅剩下一点残垣断壁,但为了保护它,老杨想了很多办法。老杨家有四个儿子, 1974年,大儿子杨玉革准备结婚。当时,家里只有三间小屋,两间住人,一间做饭。妻子就和老杨商量,能否推倒城墙,在院里建几间房子。可是她的话刚一说出口,老杨就急了。最终,老杨说服了家人。杨玉革结婚后,和全家人一起挤在了三间小屋里。在他看来,父亲这一辈子,与城墙有着一种割舍不断的“情结” 。他总是和孩子们说,杨家的祖上是戍守古城的功臣,守住这段老城墙,就是给子孙后代守住了家国的历史。弥留之际,杨茂兴还不忘交代儿子们,一定要好好照看城墙。在去世前几天,他不时过去看看,摸摸。给后人说,不管谁,不管怎么着,要千万把它保护好。之后,政府帮助维修,再后来,琅琊镇的居民自发建起了一座夏河城公园,所有留存下来的老城墙都被保护了起来。

  把理性高度和诗性表达相结合, “辨证施治”满足观众审美需求

  如何让现实主义叙事既有理性高度,又能诗性表达,一直是“乡愁”团队努力的方向。节目到了第三季,剧组发现刚性的不屈不挠、大义参天的主题集中,像第一、二季那样柔性的充满烟火气息和岁月温暖的片子少了下来,也许是古镇形态本身的军事化、商化和杂居背景的缘故,作为一种民族精神气象,这是我们希望的,但是接下来的六十集节目如果持续保持这种气象,就会给观众造成审美疲劳。为此,第四季剧组策划层就必须进行“辨证施治” 。

  宁夏将台堡镇就是成功的范例。

  在讲述了将台堡镇作为历朝历代的军事后方地位和持续性的供给史,特别是红军长征胜利会师的壮丽画卷之后,重点介绍了两个人物,一位是41岁的火彦红,一位是38岁的谢宏义,让人惊喜的是,他们二位都对土地有着诗性的理解,都匪夷所思地作出了在当今社会堪称传奇的还乡之举,特别是谢宏义,他要探索在乡亲们不离土不离乡的情况下,如何过上好日子。文后和他们进行理性呼应的居然是一位对“农历”和“安详”有着彻骨热爱的作家,真是有些天造地设的味道。将台堡天然的农历底蕴和安详气息滋养着作家成长。那些充满着大喜悦大狂欢,让人着迷让人陶醉的美好岁月,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萌生了写一部既能给大地带来安详,又能给读者带来吉祥的“吉祥之书”的强烈愿望,通过十二个春秋的打磨,一部被誉为具有“中国符号”味道的长篇小说《农历》终于出版了。节目把这部长篇称为“文学庄稼” 。并说,如何让我们的生活不再平面、泡沫、冰冷、脆弱,而是具有质感、诗性、温度、活力, 《农历》给了我们新的启示。最后作家说,和中华大地上众多古镇一样,这片土地给我们的启示是:

  传统文化是根,红色文化是枝干,那么在今天就变成枝叶和花朵。要记住我们的传统文化,两千年的奉献和牺牲,人的牺牲,土地的牺牲和奉献。要记住革命先烈给我们留下来的这种乐观主义精神、英雄主义精神。

  在作家看来,传统文化就像每个人的心灯,不但照人前行,同时还给人幸福感、崇高感,特别是安全感。

  (作者系宁夏回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记住乡愁》文字统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