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伦理的冲突与重建
——读卫鸦小说《万物生》
栏目:视线
作者:陈华积  来源:中国艺术报

  近年来,反映城市生活、城市化进程的文学作品已成为创作上的一个重要方向,反映深圳这座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城市变化也有一批作家,如邓一光、薛忆沩、李兰妮、吴君、蔡东、南翔等知名作家,而卫鸦是近年来少有的对城市伦理作出深入思考的作家,他所提出的城市问题同样值得今天生活在城市中的每一个人认真去思考。作为较早进驻深圳生活的青年作家,卫鸦亲眼目睹了深圳如何从一个沿海小城镇的“建筑工地”华丽地变身为现代大都市的过程。久居其间,卫鸦对这座城市的筋骨变化,也便有着更为丰富的人情冷暖体验与更多理性的思考。这从他早期书写深圳的一系列作品可以看出,卫鸦的小说给我们展示了林林总总的、色彩缤纷的都市生活,但其更着意的是那些处于城市边缘的小人物在城市夹缝中艰难生活的精神境况,以及一些赤手空拳的外来者闯入现代都市生活妄图白手起家或是为梦想而打拼的“外来闯入者”淘金的故事。近年来,卫鸦对其城市生活题材的小说作了进一步的延伸,试图把“外来闯入者”的触角深入到“城市伦理”主题的探索, 《万物生》讲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外来闯入者”马桥与城市伦理相冲突,并试图重建城市伦理的故事。

  在《万物生》中,马桥与城市伦理的冲突共有三次。第一次冲突是发生在马桥进入深圳后,向堂哥借了“两百元”作为其“本钱” ,开始了故意被狗咬然后趁机向对方索赔高额医药费的“苦肉计”发财计划,后因其堂哥的干预而重新把他拉回了正轨。第二次冲突发生在马桥认识了女朋友夏菲,正准备进入谈婚论嫁见家长的阶段。成为宠物训练师的马桥,短时间内赚了不少钱,这轻而易举的成功让马桥的信心极度膨胀,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并且作了充分的准备,把自己精心打造成“成功人士”的模样,试图一举征得女方父母的同意。然而,马桥所谓的婚姻“准备”在女方的父母看来实在显得太过于寒碜,没有深圳户口、没有深圳关内房子的马桥,以为仅凭两人的“真心相爱”和他个人快速的赚钱能力,就可以获得一场美满的婚姻,女方父母极其“物质”的态度和想法,一下子把马桥的求婚拒在千里之外,重要的是女方的想法与其父母的想法是惊人的一致的,而久居深圳的堂哥,也对婚姻的物质基础有着与“城里人”一致的价值判断,马桥的所有努力在“城市人”的眼里不堪一击。然而,打败马桥的并非是城市人的“势利眼” ,而是以“资本”为核心的隐性城市伦理秩序。第三次冲突发生在马桥与他的女“合伙人”共同创办了宠物训练中心之后,马桥过度介入其女“合伙人”的生活,直至被发现。在这一通奸创业事件中,马桥逾越了城市中一个普通家庭的道德底线,且还误伤女方丈夫,被迫再次走上逃亡的道路,最终在罗湖火车站落网,成为深圳这座大都市拒绝接纳的对象。

  马桥与城市伦理的三次冲突,完成了他作为一个“外来闯入者”与城市伦理从接洽到拒斥的全过程,城市也以其固有的金钱法则和城市伦理秩序,自觉地维护其自身的形象和利益。至此,以“资本”为核心的隐性城市伦理终于显露其“嗜血”的本质。追逐“资本”的疯狂,让一个以“友情”“正义”为价值观的纯朴农村青年马桥,逐步蜕变成一个“一头钻到钱眼里去”的“冬眠期的动物” ,“资本”在“物化”马桥的同时,也把马桥曾有的美好心灵完全“吞噬”掉了。“资本”的“嗜血”本质同时也让人变成了嗜血的金钱动物。

  马桥挑衅城市伦理的行为最后以失败告终,并以触犯法律的形式被“赶出”了这座城市。然而,马桥作为一个城市“外来闯入者”的到来并非毫无意义,他的到来还逐步向我们揭开了久居深圳的堂哥与城市伦理的“被适应过程”与冲突。“我”在成为一个深圳人的前后,心态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刚来深圳那会,我也是个有追求的人,认为到了深圳,就应该活成深圳的样子” ,但随后,个人心态与家庭生活上的变化,让“我”对深圳的城市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倦怠感,更为严重的是,在妻子得了“抑郁症”以后,“我”的家庭生活也变得越来越模式化,堂弟马桥的到来和患抑郁症的妻子在同一天的失踪,打破了“我”死水一潭的生活,让“我”的城市生活突然出现了一个转机。妻子的失踪,让“我”有时间重新去审视生活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马桥的到来,重新唤醒了“我”曾有过的一丝“温情” 。“温情”的存在,也意外地拯救了行将“物化”为金钱动物的农村青年马桥。奥迪原先是陪伴堂哥妻子的一只流浪狗,经马桥训练后,一度成为马桥在城市中生存的“生财之道” ,然而这样一只给马桥带来财富与创业机会的机灵狗,却因为被其通奸女人的丈夫意外地摔死,而使得已在攫取金钱道路上狂奔的马桥突然觉醒过来。奥迪的死瞬间唤醒了马桥曾有过的“温情”和对狗的“亲情” ,他选择了再度拿起菜刀,削掉男人的半个耳朵,被迫再次选择逃亡的道路。马桥最后没有被金钱“物化”而变得麻木不仁,他还是一个有血性、有情有义的男人,从这一角度来说,奥迪的死拯救了马桥,马桥对奥迪的“温情”同样拯救了后来带有一股“装饰出来的绅士味”的马桥。

  卫鸦透过对城市中稀薄的“温情”的书写,在“嗜血”的城市伦理中试图重建一种带有“温情”的城市伦理,而这股“温情”是通过城市的“外来闯入者”马桥带来并传播开去的。“温情”在感化了作为堂哥的“我”的同时,也唤醒了险被城市伦理“物化”的马桥。坚硬、冷漠的城市伦理法则如同“我”所居住小区中的一块“死地”一般,多年寸草不生,但在埋葬了动物的尸体以后,这块“死地”又重新长出了新的生命。“死地”作为僵硬的、冷漠的城市伦理隐喻,在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挥之不去,每个生活在城市当中的人内心中都有一块“死地” 。如何让“温情”重新融入每个城市人的血液当中?当“温情”不是人与人之间轻薄的“装饰品”而是必需品时,当那带有人性“温情”的动物尸体埋入“死地”时,当每个人能把过往“失去”的人际关系重新放入时空中“培育”时,那时人与人的“坚冰”将会融化,一种新型的城市伦理关系将会被建立起来。卫鸦对城市伦理的探索,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条重建城市伦理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