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证史”:近代西南社会、族群之文学思考
——冯良《西南边》读后
栏目:品味
作者:王川  来源:中国艺术报

  从小说发现历史,向为史家之强项。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为世所知,其实并非他的首创。至于现在,“以图证史”等涌现,撩人耳目。陈寅恪先生早年曾撰写有《韩愈与唐代小说》 ,他的从小说发现历史,即“小说证史” ,不太为人说起他以唐传奇考证杨玉环入宫身世事实,考证崔莺莺之社会身份与族群身份,可谓绝唱。今年,西南籍知名作家冯良女士,挟在西南凉山、卫藏等地生活、工作多年的经历与积累,继续于小说创作,在《收获》发表长篇小说新作《西南边》 ,可谓以西南人之身份,拥居京师之文华,回顾近现代西南区域之族群互动。其本意,固然是文学创作,却无意之间,打开了一扇观察近现代西南社会生活、族群互动历史之窗,或可作“小说证史”之观。

  拥抱历史,思忆往昔

  民族交往与融合是中华民族绵延发展的主旋律。历史长卷缓缓舒展,在中国广大版图上,存在多个民族群体,诸民族群体间的接触与互动不曾中断。无论何种方式,最终会达到一个平衡点,这就是相互认同、融合共进。西南地区民族构成尤为复杂,随着一系列内外因素的影响,西南地区社会在中国近现代史画卷中所表现出来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愈来愈受到世人关注。其中,对西南诸民族在近代社会的因应思考与抉择分析无疑成为研究近代西南社会的一个窥探口。冯良女士佳作《西南边》就是对西南社会变迁的一个文学思考,完美诠释了“小说证史” 、文史一家的理念。

  在四川西部,是广袤的民族地区,聚居着藏族、彝族、羌族等兄弟民族。这其中,凉山彝族——一个古老、神秘的族群,生活在祖国的西南边,成为近代西南社会发展、变化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文俊抒情叩西南,意切思远问历史!有浓郁凉山彝族色彩的《西南边》正如许多人的评论一样,叙事宏大、情节婉转,这部小说最闪光的一面则是将近代西南凉山社会变迁与民族群体的互动,以文学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几个主人公的家庭背景、生活习惯、行为认同差异较大,但冯良女士将一个个人物置于当时的大环境中,并把他们用一个个故事串联起来,阅读起来舒适自然,使读者有一种融入特定凉山彝族社会的感觉。考虑到冯良女士曾经居住于凉山彝族社会,对这一时期的历史有直接或间接的深切体验与接触并富有浓浓的地域依恋,才有了这样一部极为写实的小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文史融合典范。

  近代中国西南较东南沿海而言还是一块神秘而新鲜的区域,这份神秘与新鲜很大程度上则来自于世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群体。凉山彝族就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脉。迈入近代社会的大门,随着社会发展与变迁、政权倾移与流转,居于西南边凉山的古老彝族同胞面对适应新社会生态和坚守旧制之间的矛盾时,是何态度,又是怎样应对的?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虽已成往事,但其中发展历程则鲜有述及, 《西南边》中对这段历史的写真为我们构建了一个鲜活的历史场景。载有《西南边》的《收获》杂志封面背后对这部长篇小说的内容做了一个简明扼要的总结,也可以视为这部长篇小说所勾勒的一个历史背景框架:

  “在大凉山莽莽苍苍的大山里,山巅、山腰、低地方别生活着黑彝、白彝和汉人,如金字塔般的层级,彼此隔离,黑彝的女儿如果爱上汉人,就意味着死亡。上世纪五十年代,解放军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了;暴动,猜疑,背叛,焚烧与遥远的逃亡,民族深处的回归……小说以三对跨民族的婚姻,写出了彝族隐秘历史的新鲜与复杂,写出了一个时代的苍茫。 ”

  冯良女士以细腻而独特的手法再现近现代凉山地区的社会变迁、族群互动。文中对这一历史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均有涉及,以三对不同民族、地域、职业年轻人的爱情、成长为主线,将这一时期的历史事件完美地糅合在一起,文辞性与历史感兼顾。此外, 《西南边》有不少对凉山彝族的民俗和汉、彝相互间交往的叙述,对于研究凉山地区相应时期的民俗、经济、民族关系有极大的参考意义。

  “小说证史” ,史赋小说以生命力

  历史素来不是空论可以服己服人的,而是对特定时间、具体区域的尽可能还原与情境分析。就文学作品来讲,越是历史性的内涵,就越应该成为一部文学作品的魂, 《西南边》符合这种时空的设定与还原,并贯穿于长篇始终。这就为这部长篇小说赋予了极强的生命力。这篇小说所选定的时间跨度为上世纪40年代至本世纪初,但这不是绝对的,时间的有限性和事件发展的前延性决定了我们不能用死板、绝对的时间来框定历史发展过程。回到《西南边》 ,冯良女士将“黑彝” 、“白彝”二者之间的矛盾与利益纠葛由来与这一时期的特殊环境很巧妙地结合到一起,娓娓道来。“黑、白”彝之间的矛盾不是因为凉山地区的解放而产生的,只能说凉山地区的解放成为“黑、白”彝之间的矛盾不断发酵并最终形成暴力对抗、对立的助推剂。解放促使“白彝”觉醒,开始争取自己的权利,而“黑彝”也不能理解新社会的新气象,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和迷茫。跨入新时代,“白彝”维权、“黑彝”维利,针锋相对;彝族等级森严、汉族似乎开放一些,圈层清晰;旧制度根深蒂固、新文化开疆拓土,吐故纳新。随着凉山地区的解放,凉山彝族逐渐从奴隶社会直接跨入了社会主义社会,这一系列看似不可互统的对立在《西南边》中慢慢融合,最终呈现多元一体的文化观念与行为习惯。

  历史研究范围的扩大和方法的趋新迫切要求我们从多个视角,利用多种方法,联系多个学科进一步共同推进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民族学、社会学参与历史研究,必定使得研究课题更为全面地反映历史社会现实。对历史的回顾和总结不能只局限在史学研究者和专业研究圈子里面,历史研究成果应该更多惠及普通大众,从这方面来讲,文学的影响力比历史研究成果要大得多。

  《西南边》以一种特定历史时代的眼光与历史交流,最终将历史与文学结合起来,既给人一种故事情节上的惬意,也给读者构建了一个历史偏隅的框架。在读者为主人公曲折的爱情、生活唏嘘不已时,一个古老的西南边陲民族,凉山彝族也走进大众视线,并由模糊变得清晰,由呆板笼统变得鲜活具体。冯良女士以凉山彝族为中心点,展开全文,对与之有联系的凉山汉族及周边汉族生活、生产有所介绍,但似有单薄。文学创作的目的有多种,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冯良女士曾身居凉山,对凉山有一种除去作家身份以外的特殊情感,不无遗漏地反映到了小说中。如同小说名字一般, 《西南边》的落脚点在西南的凉山彝族地区,立足历史、构思缜密。她的创作目的应该是简单而淳朴的:“ 《西南边》的彝人汉人和他们的故事能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会让我再高兴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