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梦为马,周游世界
——评刘小波《楚汉大梦》
栏目:视线
作者:肖涛  来源:中国艺术报

  小说《楚汉大梦》的布局,分上、中、下、外四卷:上卷为陈胜和熊心二人,中卷属范增、章邯、虞姬和项羽四人;下卷由萧何、张良、韩信、樊哙、卢绾、戚懿、刘盈、吕雉和刘邦九人构成;外卷四人属曹无伤、田横、望气者、崔广,共计十九人。前三卷有真实人物和事件,外卷人物则无从查考或资料阙如,望气者更是子虚乌有。这一配置与中国象棋红黑各16颗棋子不同,反倒一方面趋近了“地狱的十九层” ,即“十八层”的事相再加一层的自我反思,另一方面却又契合庄子“寓言十九”的文体思想。

  在这里,原《史记》之10表、 8书、 12本纪、 30世家、 70列传与《汉书》之12纪、 8表、10志、 70传的体例被彻底颠覆,并获得了重新排序,进而由19个“我”的声音构成。戏剧家李渔言“结构第一” ,小说《楚汉大梦》以如此结构去编织“楚汉大梦” ,亦可谓奇文异声,众口喧哗;精彩纷呈,参差毕现。

  在小说中,青年作家刘小波以诗意盎然、充盈灵魅的语言,在旗纛飘摇、刀光剑影、阳奉阴违的楚汉宫廷内闱与山林野泽中,施展其想象与虚构的才情,细针密线地经纬出了一幅幅彩帛丽锦,可谓视野宏阔无羁,穿通生死壁垒,构筑了一个完整的楚汉世界。

  整个小说在符合历史真实的基础上,为每一个“我”寻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心理根基,在此之上建构他们一生的选择。陈胜童年遭受的雨水一开始就让我们身临其境,起义时的大雨也可以延伸到《望气者》篇章所提到的“大河” ;而他希望当一个铁匠的梦想尽管在他看来没有实现,但在望气者那里,他是最伟大的一个铁匠,其后的项羽、刘邦都是他锻造出来的撼动秦王朝的利器。软弱的楚怀王熊心被人从一个羊倌变成和他爷爷一样的身份后,也沿袭了被人随意摆布的可悲局面并最终像一只羊那样死去,身份的诡谲和命运的相因触及了哲学之维。章邯的人生悲剧在于他的妥协与不妥协,所以他两次失去了自己的将士,背负了最沉重的负担;常年的杀伐也让他患上了皮癣,终于在全身都蜕皮成如透明的婴儿般之后自杀赎罪。作品的神话(或者说超现实)基调第一次映入眼帘。其他如项羽的重瞳,刘邦的龙虎之气和他大腿上的七十二颗黑痣,还有萧何将自己当作天下的道路和月亮的描述,以及望气者可以看见占卜之人的未来的设定也将主题延展到了对于时间的思索,都为“梦”的总体意象给出了大致框架,并在最后崔广身上得到圆满展现:一个类似《红楼梦》的佛偈。

  《楚汉大梦》没有用通常的统一的大故事形式结构作品,也是出于对每一个人物的尊重,刘小波意在让读者走进每一个人物内心深处,体味他们的不甘与吁求。经由第一人称“我”的方式,我们看到了他们相互间可能的和解,因为死亡无法避免。 “我们都是已死之人。 ”海德格尔的话用在这本书上恰如其分,通过死亡看见希望和新生。

  这些人物中有三个女性,分属项羽的虞姬和刘邦的吕雉和戚夫人,容量不大,却也独到。我感兴趣的在于男性小说家是如何述说并塑造女性的,唯有此,才体现出一个现代主义的写作风格。同样,他者眼中的女性形象,既构成了互补,又形成了对照。二者交汇分叉地带的裂缝,才见得出叙述者查漏补缺的记性与针线功夫。 “桃花”意象是虞姬的,这与传统“虞美人”象征不同。除了面容和命运外, “桃花”更与血与死亡相关,毕竟它与刀锋剑芒之间存在着直接关联性,更与那个未来世界有着相同的质地和美感。也因此,虞姬的自我言说与项羽的坦荡直白之间,缝合得较为圆融。刘小波实质通过项羽和虞姬,而书写了一个源自吴中的桃花神话。这一爱情神话,最终流传到“桃花庵” 、 “桃花坞”乃至《桃花扇》甚至《红楼梦》的“桃花诗”而成就了一段殇情绝恋。

  因为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回溯性叙事视角,即意味着隐含叙述者像一个幽灵般的存在。小说《楚汉大梦》可以说是对往事的召唤,而不是对往事的描绘。刘小波说: “小说的最高目标是创造世界,而非塑造人物、讲述故事。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差异之处,形成阅读的惊奇,完成审美愉悦,创建哲学之维。 ”单纯的往事描绘属于知识层面,只有在召唤结构角度,才能体悟到“梦”的真实寓意。小说《楚汉大梦》正是通过展现精心剪裁的图像和形象而完成这一召唤诉求的,同时也超越了真实的历史,达到了更普遍而本真的维度,从而让读者以“梦”为马,周游于宏阔的文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