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知识分子的道德戏、心理剧
——观话剧“小城之春”
栏目:新作快议
作者:傅显舟  来源:中国艺术报

  4月2日至4日,北京李六乙戏剧工作室推出话剧《小城之春》 ,以纪念电影艺术家费穆先生诞辰110周年,把这出1948年由费穆导演的电影搬上了话剧舞台,成为“天桥·华人春天艺术节”系列展演之一,卢芳、韩青、雷佳、强巴才丹、李世龙、宋孟竹、王建平出演,李六乙改编、导演、舞美设计。

  舞台一桌二椅,半壁城墙破立,旧书刊垒成的东西放在那里,一会儿是饭桌、一会儿是床,也是门、是墙,充当室内外景色道具。仆人老黄出门,把药渣倒在家门口。少妇周玉纹出场、念叨生活的空虚寂寞,病恹恹的丈夫戴礼言出场,哀叹自己肺病染身,对不起妻子。直到好友章志忱风尘仆仆闯入家里,引发周、章两人情感撞击,小城“春色”才有了开始。舞台故事跟费穆的电影一样,只是拿去了镜头实景。

  接下来的叙事也和费穆的电影一样。不紧不慢的戏剧缓缓展开,在一个写意的象征性舞台,把观众带入上世纪40年代中国小城的知识分子家庭。周玉纹、戴礼言、章志忱、黄老仆与小妹妹的表演完全是民国年代的人物,举手投足、神态味道,与电影几乎一样,形神皆似。导演试图在话剧舞台上还原费穆电影的效果,用费穆女儿费明仪的话说:“看着舞台上的感觉,我一直在想,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爸爸在述说他的心声。 ”

  这部表面平常平静的话剧缺了外景实景,戏剧表演的对比与张力却丝毫不减。章志忱在戴家短短几天的生活,引发的情感故事波澜壮阔、感人至深。看似平淡的故事背后,人性与道德关怀的深度抓住了观众的神经,舞台叙事中情感纠葛与矛盾挣扎此起彼伏,一波接一波,人物关系、感情线索清楚无疑。

  这是一出“好人戏” ,用今天的话说是“正能量”戏剧。两夫妻加一朋友、一妹妹、一仆人,都是平凡好人,心地善良。感情的矛盾先产生在周玉纹与章志忱两位老乡、青梅竹马之间,随后又发生在小妹妹与章志忱之间,最后波及至戴礼言与妻子和朋友。作品在批判什么、赞扬什么?看来朦胧不清楚。结局与电影一样,章医生挣扎出走,小妹妹、黄老仆送行,行程一丝温暖、一分留念。并非花好月圆,也非玉石俱焚、万念俱灰。生活的亮色与悲哀同在,更像是人们的情感常态生活,喜怒哀乐俱在。春色依旧,人已走散。

  这出戏也讲道理,藏在戏剧与表演里面,演员、导演、编剧包括费穆并不需要讲明白。言情戏的道理就在一个“情”字,情何起、何落、何在?戏的故事背景是抗战过后那两年,可谓当时的现实题材。败落的花园与房屋点明国破家败、景色凋零的大背景,却没有提到抗日救国、革命进步的大道理。着眼表现的是人们日常生活感情纠葛中常有的另一面,可以安放在任何一个苏醒的时代之前,等待小城春色的到来。但舞台展现的是生活,讲清的是故事,并非一定要预言未来。至于其中的道理,各人有个人的理解。就像哈姆雷特与观众一般,或许这就是舞台经典多义性的诠释,由此超越时代和政治,求得长久的舞台生命力。其实,戏剧故事清楚明白,道理自在其间。显然,这是一出中国式知识分子的道德戏、心理剧。

  笔者很喜欢导演无拘无束的表演样式探索。先不说那些打破空间阻隔的戏曲虚拟手法运用,单说话剧人声表演的样式探索就很有意思。按作曲家谭盾的话讲:“看这部戏我每一秒钟都被吸引着,就像听四手联弹,方方面面无休止的对位,听起来实在过瘾。 ”其实, 《小城之春》这部戏说是音乐话剧也沾边,说是先锋派音乐话剧、戏曲话剧也未尝不可。全剧笛声前后贯穿,演员有说有念,还有唱有说,有独说、重说,也有独念、重念,两人、三人、四人同时发声讲汉语、念台词,其效果一点不亚于歌剧二重唱、三重唱、四重唱。

  当今中国不少作曲家写歌剧、音乐剧时,汉语宣叙调技术难关常常不能解决,不是“洋歪歪”就是“佶屈聱牙” ,不顺口不顺耳,何不如学学《小城之春》的话剧表演,大声说来念道,自带声调、自带情绪,清晰可辨,上板一走,有声有色、自然有力,省得粗制滥造旋律,折磨演员、折磨乐队、折磨观众,还费时费力。还有,那戏曲虚拟方式打破西方镜框式舞台的穿插自由,省掉了很多表演障碍与布景道具,省时省钱又省力,有效果、有效率,大大增强了舞台艺术的表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