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戏多,求治疗
栏目:自由谈
作者:唐芊缘  来源:中国艺术报

  银幕荧幕上泪流满面的镜头忽然如汪洋大海涌来,不少影视剧几乎每隔5分钟就有一场哭戏。其实,有时无泪的艺术表现,同样会让人觉得这般荡气回肠,催人泪下。

电视剧《嘿,老头》剧照

  银幕荧幕上泪流满面的镜头忽然如汪洋大海涌来,不少影视剧几乎每隔5分钟就有一场哭戏,这是又一波苦情戏来袭、眼睛快要被哭瞎的节奏?

  症状:剧情莫名其妙,泪点牵强矫情。电影《王朝的女人·杨贵妃》中,高力士揭发武惠妃之前,还大义凛然地来告诉武惠妃:我要去告你状了哦,然后妃臣各洒几滴清泪。更有《何以笙箫默》 《左耳》和《步步惊心》等槽点满满的网络文学影视剧神改编,内敛坚强的金牌律师何以琛等一律以泪洗面,世传不苟言笑的四爷哭到虚脱、被戏称为“史上最爱哭的雍正” 。

  表演追求哭技,哭得要帅要美。忽然之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硬汉化成“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的小鲜肉了,男女演员都会哭了,“看我魅惑狂狷,看我游走正邪”“看我梨花带雨,看我楚楚动人”“看我演技突破,看我吸粉大法” ,大彪哭戏、比拼哭技,眼泪说来就来,还要哭得美、不花妆。

  媒体吹捧哭戏,虐心夺人眼球。“明星哭戏演技大鉴定”“哭戏大比拼”“既销魂又唯美的男星哭戏大盘点” ……这样的标题党真的好么?这样的密集报道是想让粉丝和追星族也作捧心状痛哭?

  哭戏历来考验演员的演技、观众的情感和文艺的价值,但如今哭戏病得不轻,药方何在?

  剧本:言简意赅,少带修饰,避免成为描述太过详细的封闭式剧本。时下口水剧甚至无剧本的戏并不鲜见,被指台词太“文艺腔” ,对白频频引发笑场。曾任芝加哥哥伦比亚学院影视系主任的迈克尔·拉毕格所著《导演创作完全手册》已经出第四版了,该书认为:“专业的剧本都极为简练,因为它的目标是做一枚种子,它会生长成一个可视的、非文学化的、结构有机的、经验充足的流程。 ”作者说好剧本应有如下特点:描写不要太精确,将多数行为留给读者想象,不要给演员过多的指导,不对摄影、剪辑作任何指导等。书里举例说,用“他看起来很紧张”来代替“他很紧张,食指在领口不停地绕圈,随即又轻轻弹了弹哔叽呢西裤上的灰尘” 。

电影《王朝的女人·杨贵妃》剧照

  在文学作品中,孙犁散文《白洋淀》描写水生告诉水生嫂要去参军的一段非常经典。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女人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 ”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

  简短三句对白及个别动作,将抗日战争时期冀中送夫参军的白洋淀妇女的美好心灵、坚强品质和高尚情操以浓郁的民族风格表现出来。影视剧台词需接地气。

  演员:台词形体,多些创意,戏骨不是挤眼泪为赋哀伤强颜哭。台词和形体动作是表演的两项基本内容,也是检验一个演员基本素质的前提和条件。科班出身的演员都能做到眼泪随叫随到,但是脸部表情和感情的控制却见功底。如今咱中国娱乐圈都表演细胞过人,说哭就马上掉泪,情绪运用驾轻就熟,但有多少颜值高的美男女靠眼药水拍哭戏、挤出几滴眼泪来?

  多年前冯小刚电影《大腕》里傅彪的哭戏仍被奉为经典。片商英达让“大腕”“北影厂的彪子”对着泰勒的假尸表演痛哭。傅彪脸一抹、点根烟、鞠躬起身、泪如雨下:“我们中国演员早就集体补过钙了,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泰勒,没来得及给你们美国文艺界补钙。 ”情深完了脸一抹很拽地问“是这意思吧” 。一分钟变脸,入戏出戏,出神入化,瞬间秒呆观众。

  老戏骨表现悲伤情感不一定用眼泪。电视剧《嘿,老头》中第一集一开场,老头喝酒的长镜头近3分钟的时间内,李雪健没有一句台词,但通过从餐桌挪到沙发、将白酒杯换成大茶缸子、用毛巾擦脸到勒住不停颤抖抓不住酒瓶的手喝酒等动作表情,将喝酒较劲和孤独内心的复杂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前后两次毛巾擦脸留下多少擦泪的想象空间。主角一出场,观众就有“想哭的冲动” 。谁能不老,当你老了,也将孤独?

  文艺观:悲歌当哭,噙着泪水坚韧微笑,因为大爱如此深沉。 《周礼·春官·女巫》 :“凡邦之大烖,歌哭而请。 ”郑玄注:“有歌者,有哭者,冀以悲哀感神灵也。 ”中国传统不乏《孟姜女》 《窦娥冤》《走西口》等哭戏,都在个人悲情中大写出“邦”与“神灵” 。艾青的诗《我爱这土地》中飞鸟嘶哑歌唱:“为什么我的眼中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所以《集结号》 《唐山大地震》 《士兵突击》里泪点纷飞,把观众拽进情感审美和崇高价值的漩涡里入戏。而反法西斯战争的经典电影《美丽人生》笑对集中营噩梦, 《入殓师》为死者送行之际静谧的感思,与《嘿,老头》中无泪的艺术表现同样让人觉得这般荡气回肠,这般催人泪下。

  现代一般讨论悲剧都会引用鲁迅先生的定义: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请告别“悲剧等于哭剧”的神理解。除了眼泪,苦情戏毕竟给不了观众有关人生和人性更深层的思考。爱不等于无原则、近乎扭曲人性的爱,哭不是牺牲自我和践踏尊严的所谓“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