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靠什么与世界相连?
——读储福金《黑白(白之篇)》有感
栏目:观察
作者:鲁太光  来源:中国艺术报

  储福金以围棋闻名文坛,又以小说闻名棋坛,可谓双栖名家。2007年其长篇小说《黑白》作品研讨会,不仅诸多文学名家参与研讨,而且以围棋泰斗陈祖德为代表的围棋名家也莅临畅谈,成为一时佳话。

  作为“国棋”乃至国粹,围棋本就与中国传统文化息息相关,储福金本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又多所研思,再加上其长篇小说《黑白》的主人公陶羊子就是在传统文化的浸润、磨砺中成为一代围棋无冕之王的,因而,论者多以“围棋小说”命名《黑白》 ,或多在传统文化的框架中解读《黑白》 ,而忽略了隐含其中的“感时忧国”的现实情怀。

  如果说,考虑到陶羊子独特的生存境遇,尤其是其独特的围棋之路,以传统文化为坐标解读《黑白》虽略显虚飘却仍自洽的话,以此为框架解读其长篇新作—— 《黑白》的姊妹篇——《黑白(白之篇) 》 ,则明显地既虚飘,又不自洽。之所以这样说,不仅是因为《黑白》所涉时段的确是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潮流碰撞中即将遭遇大变,因而发出最后也最为瑰丽的光彩的时刻—— 《黑白》在相当程度上以陶羊子的经历折射了这幻灭的光彩,而《黑白(白之篇) 》所涉时段则完全是现代潮流漫溢奔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无往而不利的高光时刻—— 《黑白(白之篇) 》自然也映射着这现代的极光,更重要的是因为,作者沉浸于现代而又超越现代,在《黑白(白之篇) 》中提出了一个极其“前现代”却又极其重要的问题:我们靠什么与世界相连?

  这个问题来源于袁青不依不饶的追问。袁青是陶羊子少年时代的棋友,因痴迷围棋,在中日终有一战的大势下,依然离乡去国,东渡日本,经过多年打拼,终于成为雄冠日本围棋界多年的一代围棋大师。新时期以后,国门渐开,陶羊子的“徒子”彭行,“徒孙”杨莲、柳倩倩访问日本,袁青在会见他们时问彭行:“你师傅是棋与文化连着的,连着五千年的文化传统,他有这个文化的底子,在棋上表现。你呢? ”这个问题也同样提给了杨莲、柳倩倩——事实上,也提给了“缺席的在场者”小君。他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各不相同:关于陶羊子的棋与什么连着,袁青与彭行等心有戚戚,那就是“文化” ,“五千年的文化传统” ;对于自己的棋与什么连着,彭行的回答是“生存” ;杨莲的回答则是“情感” ;而“缺席的在场者”小君后来回答记者“什么是围棋的美”时“效益就是美”的回答,也可看做对袁青的回答。

  作者之所以让四代围棋人回答同一个问题,其实是想以文学的方式勾勒百余年来中国人的物质与精神坐标,并考察其中人的存在状况,这个坐标的原点自然是“生存” :陶羊子是第一代围棋人,他的一生贯穿了民国时期、革命年代、改革年代,直至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看看他九死一生的经历,我们就会知道,他的棋首先也是从生存出发的,只不过,他却在极端艰难的状况下,超越生存,将棋与文化、精神联系了起来,因而使自己的人与棋焕发了绵长的生命力;彭行是第二代棋人,他的人生从革命时代开始,他的棋的确是起于生存,依托生存,但由于他是陶羊子的嫡传弟子,毕竟沾染了些文化气息,再加上他所处时代物质贫瘠、精神朴素的底子,使他成就了刚劲质朴的棋风;杨莲和柳倩倩的围棋之路则始于开放时代,她们是现代社会的造物,她们的棋固然与生存相关(靠棋力在围棋院立足) ,可这相关性似乎又不那么紧密(实在不行了,还可以转行另寻出路) ,以致于滋养他们人生与棋力的,竟然是感情,说到底就是爱情,这也使她们的棋路与人生显得有些飘忽,有些游离,有些脆弱;一路下来,就有了小君这朵新世纪的棋界“奇葩” ,算起来,他可算陶羊子的“重徒孙” ,他是现代社会乃至后现代社会的产物,他的棋当然也与生存相关,可竟然等而下之,只与“效益” ——也就是金钱——有关了,而且,在他那里,围棋与金钱之间的关系,竟然又是那么赤裸而自然。

  这么一梳理,我们就会发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物质上行、精神下降的坐标图,这坐标图,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我们所面临的时代困境之一:经过百年奋斗,我们逐渐摆脱了积贫积弱的历史包袱,在现代文明方面,尤其物质文明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同样毋庸讳言的是,在取得不俗的“硬实力”的过程中,我们在“软实力”方面欠账不少。这也是今天文化、精神、信仰等“软危机”层出不穷的原因之一。毕竟,我们不能把金钱当做信仰,尽管有人说它已化身“上帝” 。

  我想,这就是作者在《黑白(白之篇) 》中借四代围棋人之口提出“我们靠什么与世界相连”这个问题的原因所在,也是其意义所在。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该问问这个问题:我们靠什么与世界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