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狂欢与信仰
作者:叶春生  来源:中国艺术报

    词语解释

  狂欢:纵情地、无拘无束地欢乐。如:狂欢之夜。人们自然会想起以往节日喜庆之夜,天安门广场人们纵情歌舞的场面,连带也想起文革期间毛泽东接见红卫兵的情景,人们热烈欢呼,三呼万岁。那“一时激起的极度热情” ,用“狂热”一词形容,似乎更恰当些,是时段性的,只发生在那一刻。它和雷州游神“穿令”时的场面有点类似,但无“穿令”的神圣性和敬仰性。我理解的“狂欢”应该是从内心到外表都呈现一种兴高采烈、喜形于色,完全无我的状态,内里沉浸在超越常态的信仰幸福中,如赛龙夺锦之荣耀,不仅是奖杯、奖品、金猪、红包的价码,而是全队全村事业的兴衰及其在社会上的地位;舞火龙者在炮火的攻击中那骁勇的精神,因为他们相信,此时被炮仗灼伤得越多越好运。

  欢呼:“词典”上的解释为:欢乐地呼喊,如热烈欢呼,兴奋激动地呼喊,尽情呼唤;这是可控的、理性的,没有达到“狂”的地步,适可而止。如:热烈欢迎,欢迎欢迎;某某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欢腾:欢喜得手舞足蹈。广告词谓:高兴到跳起。一起来,更精彩。广州俗谓:爽到脱衭! (爽,高兴,舒畅)

瑶族的长鼓舞  本报记者  张志勇  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对民俗的影响是无孔不入的。刘禹锡说:“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民乘是气,往往清彗而文。 ”何来狂欢?章太炎说:“国民常性,所察在政事日用,所务在工商耕稼。志尽于有生,语绝于无验。 ”于是就有东北人的豪放爽朗,西北人的坚毅剽悍,中原人的酣畅入世,江南人的柔婉灵捷。因为北方天高旷野,气候寒冷;南方山水清华,气候温和使然。所以“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文多吴音,武多楚腔” ,都与人文地理密切相关。

  一、从几个具体节日说起

  有人把中国的元宵节称为“狂欢节” ,因有的地方称之为“闹元宵” 。一个“闹”字,整个场面就活动起来:观灯、游灯、猜谜、舞龙、舞狮、跳大神、抢花炮、看大戏、呼亲唤友、猎艳等等,一片热闹的景象,但这都是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的,特别是观灯猎艳时,更显得斯斯文文,彬彬有礼,不像龙船夺标,傣族泼水节,阿细跳月那样尽情释放,更没有妈祖压境、麦加朝圣、恒河淋浴那样狂热,其中还掺杂着宗教信仰的情结。

  元宵抢花炮、赛龙船夺标虽有几分狂热,但都是有章可循,有则可依的。抢到了炮圈,只要到指定的神庙去拜拜,别人再不能抢夺,中途争夺也不能加害选手的身体;龙船夺标更有严格的赛程,当下还倡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力与美的竞技只是一种“类狂欢”的状态。当代赛龙舟更着重在游龙赛美的“趁景”活动中,礼尚往来,共叙友情,热闹相聚,共享“龙船饭”的美餐,期盼身体的安康,人人都龙精虎猛。从这个意义上讲,说这些节日是一场民众的狂欢也不为过。

  再看看泼水节与阿细跳月的情景。

  泼水节是傣历新年,时间在公历四月十五日左右,历时三天。西双版纳地区,素有泼水洗礼迎吉祥的习俗,一般安排在新年的第二天举行。届时人们不论民族,不分男女老少,提着水桶,端着脸盆,来到大街上,来到大路旁,无论亲疏长幼,见人就泼,为纪念勇敢勒死魔王为民除害而被溅得一身血污的王妻洗礼,迎接新年吉祥安康。据说此时被人泼得越多福报越厚重。只见人们欢叫着,追逐着,把一盆盆清水泼给自己的意中人。人们尽可放开手脚,尽情地泼;也可敞开胸怀,让人泼个够。1961年泼水节期间,周恩来总理就在西双版纳与各族同胞欢度泼水节,被泼得浑身得湿透,他也高兴地向各族人民泼洒了祝福的圣水,场面一片欢腾,那才是节日的狂欢。

  西山的阿细跳月缘发于扑救一场弥天大火的纪念,多在“火把节”或丰收之后的喜庆进行。阿细是彝族的一个支系,居住在路南、宜良一带,每逢佳节喜庆,在风和日丽的白昼或明月高照的晚上,阿细人都到风景迷人的西山去,在旷野中翩翩起舞,弹着三弦,吹着笛子,模仿着当年扑打山火的节奏,边喊边跳, “嗬嗬! ” “呜呜! ”那舞曲的声乐“咪咪咪哆咪嗦哆,哆哆嗦哆咪哆嗦” ,不就像在召唤: “快点来啊快点来,快点打呀快点打” ,急促、刚健、浑厚,是在“三步乐”的基础上创作的一种抗击自然灾害的舞蹈。后来青年们加以改造,使其充满活力,欢乐的舞步,变成了男女婚恋社交的手段。阿细人说:没有一个人不是从跳月中“跳”过来的,具有十分广泛的群众基础,使彝家山寨充满光明、友爱和欢乐。2006年被评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那真是节日的狂欢。

  二、民族性格与环境的孕育

  综观世界各国的节日志,我们不难发现:狂欢性的节日,外国比中国多,中国的少数民族又比汉族多,这与民族性格及环境的孕育不无关系。

  国外不少节日公开标明“狂欢节”的,如意大利米兰狂欢节,威尼斯狂欢节,哥伦比亚的魔鬼狂欢节、巴兰基利亚的狂欢节,瑞典的巴塞尔狂欢节,西班牙狂欢节,德国狂欢节,马耳他狂欢节,佛得角狂欢节,古巴的狂欢节,等等,世界最著名巴西狂欢节,它是与足球桑巴一起称著于世的。那原来只是巴西全国性的一个节日,近年足球世界杯赛期间,它几乎成了世界性的节日,调动世界各国每一个阶层、每一个行业的每一根神经,从皇室宗亲、政府高官到平民百姓,底层的各类黑帮大佬,航空、高铁、旅游、博彩、服装、礼品、舞蹈、音乐、化装,各出奇招,都要在这盛况空前的节日中分一杯羹。高层要名誉、地位,基层要金钱、物资。各行各业都铆足了劲,做了充分的准备,桑巴舞学校和俱乐部提前半年准备节目,订购服装、制作面具,要使自己的节目在游行中独领风骚,要使舞者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从内到外都充满了欢乐和喜悦。为此,他们从1910年起,每年都要组织音乐家、舞蹈家创作狂欢节进行曲、桑巴舞曲,每年应征作品都有五六百首,交由专门的“最佳作品评选委员会”去评奖,近年他们还从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歌舞中吸取了许多元素,使之更具狂欢性。

  费孝通说:“一个民族总是要强调一些有别于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上的特点,赋予强烈的感情,把它升华为代表本民族的标志。”“足球桑巴”就是巴西的代表,而其“狂欢性”之登峰造极更使它成为“狂欢节”的典型。

  中国56个民族,高占祥主编的《中国民族节日大全》搜罗了1587个节日,除去现代节日国庆节、劳动节、妇女节等15个节庆,尚余1572个,没有一个公开打出“狂欢节”旗号的,就连狂欢气氛浓烈的阿细跳月、傣族的泼水节、苗岭的芦笙会,瑶胞的耍歌堂也没有标出,从中已不难看出中外民族性格之差异,外国人热情奔放,中国人温文尔雅;就中国而言,少数民族同胞也比汉族开放很多,就连被一些人誉为“中国的狂欢节”的元宵,耍龙灯、抢花炮的热闹场面,也未到狂欢的境地;龙船夺标那边“狂”起来了,这边却没有“欢”起来。何故?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把人们的思想禁锢在礼教的牢笼里,层层的枷锁使人不敢逾越半步,君主一言九鼎,谁敢不依!何来大爱无疆?客家山歌偷情也只能上礼教不到的山冈去唱, “歌堂夜”倾情的歌曲是不能在堂屋里唱的。不说桑巴舞狂野的姿态,现代舞那原形毕露装束也难以接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对民俗的影响是无孔不入的。刘禹锡说:“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民乘是气,往往清彗而文。”何来狂欢?章太炎说:“国民常性,所察在政事日用,所务在工商耕稼。志尽于有生,语绝于无验。”于是就有东北人的豪放爽朗,西北人的坚毅剽悍,中原人的酣畅入世,江南人的柔婉灵捷。因为北方天高旷野,气候寒冷;南方山水清华,气候温和使然。所以“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文多吴音,武多楚腔” ,都与人文地理密切相关。

  三、节日的肇始与信仰的推手

  钟敬文先生说:“传统节日的活动,从其起源说,大都跟原始宗教和法术有关,是人类智力还不发达时期,为满足生活愿望的行动表现。 ”具体说,就是和迎神祭祖、庙会杂耍的信仰活动相关。他们焚香礼拜,诵经述典,耍杂竞技,娱神娱人,其中许多神秘现象,蕴涵着他们的信仰,这些节日仪式之所以能坚守数十年如一日,甚至数百年上千年,没有信仰行吗?

  每个节日都有一个信仰在支撑,才能延续持久,火热传承。中山的甲戌菊会,自1814年开始,已经200多年,从纪念先祖开基定下60年一度,发展到新中国成立后十年一度,到改革开放后的一年一度,规模越来越大,内容越来越丰富,融菊事菊韵与书诗画艺于一炉, 2004年以立菊单株45圈,花数6211朵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他们的风雅情致,岂止纪念先贤这么简单,是爱乡爱国的深沉情怀使然。

  当前社会出现了诸多乱象:贪污腐败、买官卖官、假货泛滥、生态失衡、房价高畸、医闹不断……很大程度上是信仰缺失的结果,我们应该警醒了!在节日狂欢的同时,注入中华民族的信仰已刻不容缓!文明古国的仁义礼智信,真善美乐情,永远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