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岛,倾听神的声音
——读台湾作家吴钧尧小说集《遗神》
栏目:视线
作者:陈美者  来源:中国艺术报

  加缪言:“想要了解一座城市,无非是了解这座城市里的人怎样活着,怎样相爱,又怎样死去。 ”或许我们可以对这句话做个补充,如果你了解这座城市的信仰,关于他们尊奉的神灵,在困苦尘世中疗伤的方法,寄寓希望的载体,若认真倾听这些,就能与它获得内心共通的慰藉。

  金门,更准确地说,是一座海岛,地处福建省东南方之厦门湾,位于九龙江出口,全县面积150多平方公里,最早时与大陆相连,后因地壳运动而分离。于是一湾海水相隔,彼此相知甚少,在大多数人的知识范畴中,金门几乎成了高粱酒、贡糖、菜刀、面线的前缀词。事实上,明清以来金门一直是海疆重镇。明洪武年间,因其形势“固若金汤,雄镇海门”而得名。小小海岛自古饱受战事侵扰,其军事基地的意义,远胜居住之所,倭寇、海盗来来去去,加上每年东北季风肆虐,风多沙多,能在这样一方土地上生存下来的乡民,自比别处多了一份坚韧。他们依靠出产的盐巴、地瓜、花生等维持生计,听惯轰隆炮声和呼啦风声,沉默地领回因交不起赎金而被绑匪撕票的亲人首级。现世不安稳,金门随处可见辟邪物。集兽、人和神一身的风狮爷,最受尊奉,是金门“镇风止煞、祈祥求福”的保护神,遍布海岛。现存的六十多座风狮爷形态各异,古朴憨厚,披着红披风,矗立村头、路口,承载着一代又一代金门乡民的文化信仰和精神依赖。

  关于金门的如此种种,若是单从导游词、历史书籍来解读,显然乏味无趣。幸而近年来金门文学创作有长足进展,我们还可从小说家的笔下,窥见独特海岛的神秘篇章。金门的百姓官兵、爱恨生死、过去现在,便都有了鲜活的演绎。

  吴钧尧,出生金门昔果山,十二岁迁往台湾。他写诗、编刊、讲演,活跃在台湾文坛,但金门的乡愁依旧是其心结,近十几年来致力于“金门书写” 。一位作家的书写往往逃不开童年的印迹、故土的滋养,对吴钧尧来说,这既是一种乡土情怀的释放,也是宣讲金门故乡的勇气与抱负。继出版反映百年金门人生活的小说集《火殇世纪》之后,又推出小说集《遗神》 ,写的正是金门的神。

  这实在是不好驾驭的题材。需要作家有极好的想象力,将高尚飘忽的神灵,描摹得生动丰富,又要不至于太夸张,背离神在人们心中的固有形象。吴钧尧的厉害在于, 《火殇世纪》中反映人们较为熟悉的日常生活,他用笔洗练、精简,在描写传神之后不肯多着一字。而在《遗神》这样难写的题材中,他反而肆意挥洒,呈现大量独创的想象性情节,的确是一种写作功底。在这部小说中,吴钧尧做了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在处理金门信仰和传说的素材时,很有创意地站在了神的角度,深入揣摩神的心思,在他的笔下,神灵会撒娇,会调皮,会沮丧,会犹疑,会感恩。遥远的高高在上的神灵,富有人间气息,在诡谲夸张的想象中,细节和情感仍非常细腻。 《额前的蛇》 《梦里的火》 《神的声音》诸篇的书写甚为精彩。其中开篇《额前的蛇》中,风狮爷困惑自己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自己的父是谁。他是一个神,却更是一个“童” 。他跟着千年前率十二姓来金门牧马后被尊奉为金门“恩主公”的陈渊,一起穿越奔跑,观看千年往事。小说中比较动人的还有那位懂符咒,深入太武山的族人历归,他寻仙未果,最终化为墓碑一个,碑上刻日月纹图。同时,大概是得益于多年研读金门历史,吴钧尧的小说富有史料价值, 《遗神》的书写仍注重历史感,神灵基本循时间渐次登场,牧马侯陈渊,太武夫人,文武名臣蔡复一、黄伟,国姓爷郑成功……小说在金门百年史的大背景中,揭晓了金门民间信仰与传说的大致脉络。阅读吴钧尧小说的过程中,朦胧的金门轻轻撩开面纱:独特的海岛,朴素的人们,可爱的神灵,这样一方土地上,生养着我们有诸多共同信仰的乡民。

  吴钧尧多年来坚持金门书写,写金门乡民的朴素、意志,写神灵的“德” 、奉献。在他充满对故土文化依恋的文字中,或许人们可以找寻回归精神家园的方向。时至今日,我们不再愿意相信什么,也不太容易安静下来倾听什么,但至少请记得,众神都在告诉我们,人生不要只经营自己,要多多在意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