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粤剧的艺术前途在哪儿
作者:倪惠英  来源:中国艺术报

粤剧《花月影》剧照,倪惠英在剧中饰杜采薇

  由广东、香港、澳门联合申报的粤剧,是继昆曲之后我国第二个获得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殊荣的中国戏曲剧种,体现了粤剧在粤语方言区巨大的影响力及海外的代表性,也反映了粤剧在国内戏曲剧种中的独特地位及世界范围内的认知程度。当下,多元文化共存共荣,传统文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粤剧的生存与发展受到业界、学界乃至票友戏迷的广泛关注,如何让粤剧焕发出生机和活力是摆在粤剧工作者面前的重要课题。笔者认为,粤剧要振兴,一是要传承粤剧的传统文化魅力,二是要发展其富有时代精神的表现力,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传承。

  粤剧被称为“南国红豆” ,是因为她在岭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发展成熟,有着鲜明的地方特色,最能体现广东人文精神、岭南文化气质。在3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粤剧一直与岭南粤语区的人民共荣辱、同呼吸,吸纳了多元的音乐、戏剧元素,创造性地拓展了中国戏曲的艺术表现形式。粤剧的发展脉络,既体现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又体现了岭南文化务实求新的特点。

  传承:加强经验总结和理论提升

  一直以来,粤剧对自身的传统缺乏系统的理论研究和整理提升,故而许多优秀的传统剧目和表演技艺、排场等未能完整地保留下来,有的甚至失传了。很多粤剧表演艺术的程式没有被固化,从而导致粤剧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表演都没有进行规范处理,没有形成特定的表演体系,甚至缺乏经典代表作品。在传承地提高粤剧的艺术性方面缺少理论的支撑。目前,粤剧留存下来的只有唱腔,如马腔、红腔、虾腔等。由于缺乏对前辈大师的优秀剧目的整理,也缺乏对老一辈表演艺术家的一招一式的总结规范,后人就难以根据保存下来的资料进行学习,优秀剧目及优秀表演就难以承传下来。戏剧理论家郭秉箴就曾经感慨:“粤剧是一个异常复杂的艺术机体,进行过一些远非深入更无系统的探究后,越发感觉到它比别的剧种都更庞杂。既有源远流长的传统,又经历过远比别的剧种早几十年的急剧变革,走过很多曲折的路,受过很多破坏,也受到了很多别的剧种难以想象的五花八门的西方文明的影响。到目前为止,继承什么,扬弃什么,还经常陷于矛盾重重、莫衷一是的困境中……有时又觉得它贫困不堪,很少现成的招数,连一个像样的水平较高的戏都很难拿得出来……”

  没有传承就没有创新,粤剧要发展,传承经典、固化经典是首要任务。我认为,首先,我们要以正确的态度充分认识传统的重要性,只有在积极整理和研究传统的基础上,才能融会贯通、去粗取精,从而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其次,我们要重视老艺人“传、帮、带”的作用,聘请有能力的退休艺术人员回团带学生,鼓励名家带团,可以起到示范、传承的作用,事实上老中青的艺术队伍结构,对传承扶掖青年更快更好地成长无疑是最科学和有效的。他们是粤剧艺术的“活宝库” ,不但要想方设法传承他们的技艺,也要“抢救”他们关于粤剧的所有“记忆” 。将他们各自的“绝活”固化下来,传承下去。第三,剧团要作为传承的基地,肩负起传承的重任,让青年演员每年都要学习排练演出几套传统经典剧目。对非遗文化不应只是拍摄后放入博物馆,更重要的是要让青年演员都学会、都能演出。只有一代又一代不断地积累下去,传统经典才会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为粤剧艺术的传承建立厚实的基础。

  发展:勇于创新并弘扬当代精神

  对粤剧艺术,我们一方面要做好保护传承工作,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变迁,也要勇于创新,发展是最好的保护。粤剧之所以流传至今,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其表现的内容和展现的形式符合本地老百姓的审美情趣和欣赏习惯,具有极其广泛的群众基础。在多元文化繁荣共生的当下,粤剧也理应有海纳百川的包容力,以满足不同群体的艺术需求,不断创作出反映当下理念与精神的作品。这几年广东粤剧界就创作了一批优秀现代粤剧,如《刑场上的婚礼》 《三家巷》 《青春作伴》等都是很好的案例。

  事实上,粤剧是一个勇于创新、服务当下的剧种。辛亥革命前后十年间,在港澳广州等地就曾出现了30多个“志士班” ,用于宣传革命思想,对粤剧产生过重要的影响。有“粤剧伶王” 、“万能老倌” 、“万能泰斗”美誉的薛觉先,正是因为“融南北戏成一家,合中西乐为一体” ,创立了“薛派”表演艺术。

  前述的粤剧在传承上的困境,也与其对于创新和写实过于“热爱”有关。早在1929年欧阳予倩曾撰文议论了粤剧当时的改革:“粤剧在尚未十分成熟的时候,就为写实派的空气所簸动,加之粤人的富于好新性,旧的便立脚不牢,逐渐地便将原来的格律破坏殆尽,所留的不过是极普通而在中国式舞台上所不能少的几种(如用马鞭当骑马、提腿算过门之类) 。 ”同时,欧阳予倩也对粤剧表现当代的精神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肯定,认为“粤剧是受了写实的影响,觉得格律公式不足以表现现代的精神,所以就渐次地拿来破坏了,这当然是对的。但是只管破坏,不想拿一个新的东西来替代,或者拿不出什么来替代,只有听其不具,这是很可惜的” 。

  因此,粤剧理应为当代服务,不过要把握好“传统”与“创新”的关系,并应在当代的创作中有目的地创造出当代应有的程式。戏曲从来都是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根据不同观众群的需求,创作出不同风格的反映当代生活的粤剧,同时,在化妆、舞美、音乐、灯光等领域都可做些大胆的尝试,对于现代叙事策略以及其他剧种也可广泛借鉴。

  融合:传统与现代应互相推动

  粤剧作为一个地方剧种,在历史的长河中,一直以兼收并蓄、包容创变、富于现代意识而区别于其他的地方剧种。前辈的粤剧艺术家,根据不同时代人民群众的审美需要,在粤剧的音乐、唱腔、表演程式方面都有所创新,粤剧艺术的特点代表了不定一尊、不拘一格的岭南文化精神。

  粤剧在基层的民众中,尤其是广大的农村,无疑广受欢迎,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在世界范围内,有华人的地方就有粤剧;在全国范围内,有粤语的地方就有粤剧。这是粤剧的优势,也是前辈粤剧艺术家们努力的成果。然而,我们应该看到,粤剧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仍然比较边缘。随着文化消费的多元、人们审美方式的变化,乡镇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粤剧有必要在城市培养观众,获取社会精英阶层的足够重视。如何让粤剧更有生命力,如何让粤剧拥有优秀的观众,关乎粤剧的前途和命运。

  我认为,现代化是一个动词,过去的现代戏成了今天的古装戏,今天的现代戏就是明天的古装戏。粤剧的前途在于跟现代社会对话,在于放开胸怀,拥抱时代。广州粤剧院创排《花月影》《豪门千金》 《三家巷》 《广府华彩》等剧目,宣传粤剧的传统,加以现代的包装,并使之从2003年起在“大学生走进剧场”活动中发挥作用,正是探究和开辟粤剧新的生存空间,让粤剧的基础更扎实,实现演员与观众的互动。

  《花月影》至今演出80多场,票房成绩一直相当理想,受到了白领阶层和青年观众的普遍欢迎,提升了粤剧的品位。一方面鼓舞了粤剧人的士气,同时又体现了粤剧和现代社会对话的必要性。著名作曲家何占豪先生在《花月影》观后说,“我很高兴粤剧终于恢复了前途” ,“粤剧在百年发展史上,从来就是充满开放包容和改革精神的剧种” 。

  观众是艺术作品的最终评判者。只有优秀的作品才能真正征服观众。我们在敬畏传统的同时,还应该用一颗虔诚的心去研究现代社会。只有传统与现代互相融合,传统与现代互相推动,才能让我们的艺术走得更远。

  化育:粤剧应成为社会教育的利器

  戏剧具有其他艺术门类无法比拟的社会教育作用,法国著名作家雨果曾说过:“剧院就是宣教台,剧院就是讲坛——戏剧家不应只完成艺术的任务,还应完成道德的任务。 ”

  在当今这个信息爆炸、金钱至上、大众娱乐和快餐文化充溢的时代,戏剧的观念不断更新,戏剧的形式变幻莫测,但衡量戏剧作品的美学价值高低的核心,还是在它的灵魂——关爱人类整体命运与未来,对社会对人生的终极思考和关怀,唤醒人类理性与良知,这就是人文精神。

  粤剧创作要注重审美功能、娱乐功能和教育功能的多头并进。粤剧的传统剧目,很多都是扶正祛邪、惩恶扬善,教育群众做人、做事的道理的。在道德失范、核心价值观缺失的当下,粤剧理应肩负其教育功能,倡导“真、善、美” ,大力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寓教于乐、寓文化于其中,以达到陶冶、净化群众灵魂的目的,成为社会教育的利器。

  首先,题材选择特别重要。要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并重铸“万人围住看琼花”的局面,必须有个好题材。戏曲舞台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戏,就是因为人们对于“爱情”这一美好事物的永恒追求。而要引起当下观众的共鸣,除了那些永恒的主题,便要以特定题材为突破口,展现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精神气质。

  其次,可尝试多种叙事手法。叙事就是讲故事,同一个题材,不同的讲法会取得不同的效果。粤剧也可以通过突破传统的叙事手法,适当借鉴西方现代叙事策略,从而较大程度上传达剧本的思想内涵。同时,突破传统的叙事也可以作为“找到”观众和提升观众的尝试。

  第三,也应注意戏剧风格的多样化。在传统生旦戏的主流中,要大力推动多行当表演,如丑行的表演就是特别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他们在舞台上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发挥着针砭时弊、讥讽邪恶的作用。

  综上所述,粤剧正面临诸多现实和挑战,需要在传承中发展,在发展中传承,传承是为了发展,发展也需要传承。而无论粤剧如何发展,都应着眼现代生活,注意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以时代的人文精神承担社会教育的责任,与其他艺术一道,建设岭南人民的精神家园。

(倪惠英  广东省剧协主席、广东省粤剧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