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前世,湖中江南
——读葛芳散文集《隐约江南》
栏目:视线
作者:曾清生  来源:中国艺术报

  关于江南的含义在中国人的典籍和口碑中多少显得含混不清。“江南” ,一直是个不断变化、富有伸缩性的地域概念,在自然地理的意义上江南特指长江以南,在文化和在行政地理意义上,江南有时候包括黄山钱塘江与太湖、庐山赣江与鄱阳湖、衡山湘江与洞庭湖一带区域,有时候仅仅指涉南京、绍兴、苏州、杭州一带。但不管怎么变化,太湖,一直是在江南的中心水域。生活在太湖之滨的苏州城的女作家葛芳,从来就以太湖为背景努力刻画出江南的全貌。

  几年来,葛芳陆续以太湖为主题写下了一本二十万字的散文集《隐约江南》 ,近日由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出版。在以上的饱含情感的对太湖的描摹中,我们很容易得到这样的印象:太湖,那是一座具有原生之美的水域,一个接通了远古记忆的适合孕育诗歌和艺术的神灵在场的旷野,一个具有阴性之美和母性品格的泽国——从葛芳状写太湖的声色风流中,我们完全可以听出类似女人之间的呢喃之声,听出女儿对母亲的倾诉之情。我们有理由认为,葛芳眼里的太湖,无论身段和表情,都有女性的阴柔深情,和母性的生命繁衍可能与永世传承的期待。由此可以看出葛芳对太湖风物的喜爱迷恋,看出她对这一片营养她性情的水域的深情。而文中随处可见的这些对太湖风光的描摹之词,自然让这一本散文集有一种植物的清香,呈现出一种原生态的美,让人读来有一种十分愉悦的感受。

  而自然的太湖只是《隐约江南》这一本散文集的一面,葛芳笔下的太湖,还是一个具有世俗温暖的悲喜民间。在太湖之滨,“中年男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水,催促着他的婆娘,他拿起一根针,非常熟稔地将装好粮食的麻袋缝起来” ;“农民工,拿着网兜,在泥浆里左右翻动,企图捕到几条垂危之鱼,好求得晚间美食” ;“南京人,退休后便在同里租了个小店面,一晃十多年,卖些雨花石等南京特产” ;“对面竹行街有一个男人,四十开外,极兴奋地在哇呜乱叫,手里捧着一本花了三十元钱买来的旅游地理书” 。还有胥口镇的阿胡子、烧肠肺汤的张师傅、唱戏的老婆、拉二胡的老头、外地来访的友人……葛芳有一手三两笔写活一个人一个场景的绝活儿。在葛芳笔下纷纷活过来的这些人和事,给太湖涂抹上了市井的驳杂之色和温暖之意,让太湖有了尘世的悲喜和爱恨,也使整本散文集呈现出了一种生活的肌理效果和人性的伦理之光。

  葛芳笔下的太湖,更是一个散发着文化芬芳的精神故乡。在这本散文集里,葛芳用了大量的篇幅,写太湖边上的江南的千年文事、百里茶香,写琴棋书画、禅宗道法,写古代的文坛掌故、历史传闻、人物精神,写当代的文人雅集、风流云散,让人觉得,阅读整本散文集,仿如坐在茶馆喝着盖碗茶听着评弹,有了翻看江南人文画卷的满足。

  南国胜景,悲喜民间,精神故乡,三个层面上的太湖,是葛芳的《隐约江南》中的太湖的全貌。葛芳用心在这部散文集里刻画出太湖的形象和气质,我以为她是成功的。她以女儿之心,揣摩太湖的心迹,细致记录下太湖的天光云影岁月留痕,记录下自己的成长斑痕来验证太湖母亲的容貌和体温,从而让江南这一水汽蒸腾月色朦胧的纸上景观,画里轮廓,诗中意境,有了真实的体温和生命的肌理,这样的书写,是美的,有信度的,也是有文学价值和可读性的。

  我这里要专门谈一谈《隐约江南》里的气息,我以为是这部散文集意味深长的地方。

  《隐约江南》里声色夺人。琴声、二胡声此起彼伏,茶香和墨香扑鼻而来。葛芳每写到书家词人、戏台茶坊,便情不自禁,笔下的文字有舞蹈雀跃之姿。这是生长于以太湖为标识的江南的葛芳在无意间对自身母性文化的确认,是离乡女子回到娘家忍不住的欣喜开怀。这种欣喜,使整个文本有了温暖饱和的色调,有了类似于舞台追光下的舞蹈般的动感。

  而细辨《隐约江南》里的,我以为最萦绕不已的气息是酒之迷香。葛芳是个饮者。几次幸见葛芳,皆能看出她与酒的关系亲密,在酒的激发下的干云豪气(比如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语气骄纵豪迈) 。这本散文集中有多处写到饮酒(篇幅远甚于写饮茶) ,并且字里行间皆有得色,就可以知道我的所言不虚。另外,全书一个很大特点是皆用短句。以短句写江南,宛如乘一叶扁舟在浩瀚太湖作逍遥游,或是舞台上的凌波微步,整个文本因此赢得了一种形式上的轻捷飘逸之美。而短句,同时也是最适合饮者采用的语言方式。同为江南人的明代张岱,其著名的《湖心亭看雪》 ,典型的记酒文字,通篇就用的短句。同为饮者的葛芳,显然得了如此真传,全部用短句记录了二十万字的江南,并且都有饮者三分醉意时的梦呓之感、迷离之意,有了醉后独白时的断断续续嘟嘟囔囔。她的书名里的“隐约”二字,除了暗示太湖之上经常轻烟如梦,水乡江南云蒸霞蔚,是否也意味着,她是用醉眼看江南,眼前一切,笔下往来,皆如真如幻,让人阴晴难辨爱恨交织?

  总而言之,我以为葛芳的《隐约江南》 ,是一本情致深远的书,一本类似于女儿呢喃和饮者醉语的书,一本气息迷人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