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莎车
栏目:旅途
作者:刘妍  来源:中国艺术报

  叶尔羌河至此,不再是鲁莽的少年。

  河水源于克什米尔高原北部的喀喇昆仑山脉山口。一山又一山,一程又一程,一弯又一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来到神往已久的古城莎车。依盖尔其大桥横卧在宽阔的江面,与勇往直前的河水,深情地四目相对。勇猛的少年,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久久不愿离去。

  吸引少年的是琴声、歌声、欢笑声。从在水一方的莎车民居方向飘过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悦耳。少年的魂魄似乎都要被夺去。独门独户的民居有共性,绿得发亮发油的葡萄藤蔓,你争我抢,时不我待,拼了命向上、向阳地爬。整整一个冬天,主人将它掩埋在泥土里。又冷又暗,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日与夜。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定要争口气,活得灿若夏花。邻里间的葡萄架,枝枝蔓蔓,稀疏有致。奥依巴格村的图尔荪,去年大棚种植,脱了贫,买了辆小车。车子疾驰通过乡间小道。落日余晖的斑驳,不均匀地洒在车身,如梦幻般吸引着少年。这情景少年从未见过。少年的兄弟姐妹,甚至是有智慧的长者也未曾听闻过。四个轮子的大怪物,一溜烟就能消失在视线中。

  少年踮起脚尖,沿着枝蔓朝院子里看个究竟。院子里摆着数张硕大的床,围成大半个圆圈。男女老幼或坐着,或站着,或倚着,或跳着,或蹦着,或弹着,或唱着,或双目紧闭,或全情投入。长短不一,大小各异的乐器,在民间艺人的手里、怀中,就是一件玩意,一个玩具,任由他们黝黑并不纤细的十指随意拨弄。出乎少年意料的是,玩具十分靠谱,十指灵活,和谐共奏出一首首美妙的协奏曲。艺人们给协奏曲取了个正儿八经的名儿——民间刀郎十二木卡姆套曲。

  民间一词,自带野蛮生长的“野”味和“土”味。源于生命自发、原始的,不加任何修饰和人工。因为生命的存在而不断刷新存在感。生生不息,延续着有形与无形的生命。灵魂不灭的刀郎木卡姆艺术,附体于一代又一代的艺人。它们天然具备寻找“良人”天赋的基因。以致于“良人”具备惊人的记忆力,一张口,一提手,歌词、音调、曲式,起承转合,高潮过渡,引子收尾,就是那个腔调。这种腔调口口相传、生生不息,如人类的繁衍般,如石榴籽密而麻般。少年在这里找到似曾相识的同感,“野”味和“土”味,仿佛回到一跃出山口的光景。简单却美好,单纯而纯真。歌唱者引吭高歌,脸颊通红,仿佛要将刀郎木卡姆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激昂的旋律,唱者的深情投入,使得曲子更具有“野”味。野得让人心跳加速,野得让人浮想联翩,野得让人血脉偾张,恨不得钻入时间隧道、历史的年轮,重温木卡姆艺术积淀的民族历史脉络。舞者的肢体语言,表达着独一无二的律动和韵味。碎抖肩、压腕、提腕、转脖,身随心动,心随乐动,心随情舞。既然是心之舞,就要尽兴、尽情,舞动全城,搅动河水,让澎湃的持续涨水的叶尔羌河汗颜、失色。少年想到此,体内的荷尔蒙渲染了青春的脸庞,越野越精彩,越土越有味道。

  少年倚靠的枝蔓上的绿叶是幸福的。虽然听不懂艺人们唱词的内容,但不分民族的音乐,足以滋养它们一生。音乐的种子在心间种下,总有一颗会发芽。由心而发的养分,足以供养它们走过四季,度过春夏秋冬。黎明的曙光,必将扑面而来。

  在水一方的树是幸福的。雪水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时刻警醒着树,要笔直,要坚强。风雨来袭,就用躯干硬刚。铁杆磨成针,树就不是树,而是成才、成人的树。情绪低落时,想想高昂的刀郎木卡姆,终究要笑看风云。

  看着依水而居的民间艺人、枝蔓、绿叶、树木,少年郎会心一笑。一再回头,多看几眼莎车古城夜市,星空下载歌载舞……不知不觉,脚步加快了,他要继续沿着叶尔羌河,到未知的世界,下一个古城,瞧一瞧,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