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心语
作者:吴昌仲  来源:中国艺术报

  参观通道转兵纪念馆很多次了。那天长沙学者来通道考察,我自掏腰包请了一位讲解员,不承想却有了新的收获。

  讲解员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在侗族地区流传甚广的真实故事。1934年12月,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过通道,曾在上湘侗寨宿营。当时有位红军首长受了伤,非常虚弱,警卫员决定到寨子里买只鸡,给他补补身子。警卫员看到一位慈祥的侗家阿婆坐在家门口,笼里刚好关着两只鸡,就用生硬的侗话问候阿婆“务信赖科赖” (身体好不好) ,阿婆耳朵有点背,把这句话直接听成了“卖不卖” ,就从笼子里抓了一只大母鸡出来,这让他喜出望外。阿婆在家里好不容易找出一把老秤,却没有秤砣,这怎么称啊?警卫员灵机一动,从腰间解下一枚废手雷挂在秤杆上,一称:“整3斤! ”警卫员按当时的市价付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后来,红军转兵西进贵州,北上抗日,历经沧桑,这把手雷秤却一直留存至今,成了上湘侗寨的镇村之宝。据当地群众检验,这把手雷秤称东西很准,一两不多、一两不少,人们亲切地称之为“红军秤”“公平秤” 。

  看着展柜里的这把秤,我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红军秤” ,代表的是中国革命的价值追求和时代精神。红军不怕远征难。红军靠什么突出了重围,走过大雪山,走出大草地,在陕北胜利会师?为什么小米加步枪也能消灭小鬼子,打趴国民党,建立新中国?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靠的是优良的作风、严明的纪律。在侗乡,还有许许多多关于红军的动人故事:楼脚的猪不见了,桌上的猪头肯定塞满了一堆银元;大锅里的猪潲没了,锅底肯定放着几枚铜钱;渡马过河后,借用的门板肯定会送回来重新装上;红军宁可住路边,露宿荒野,绝不扰民。红军一路上留下标语无数,老百姓印象最深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算是听着革命歌曲启蒙的,那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言犹在耳:“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 ”翻阅史书,这十一条,是毛泽东领导秋收起义,进行三湾改编时亲自起草和颁布的,后在荆竹山、遂川、桂东、延安等地多次修改和颁布,最终完善于1947年10月的解放战争时期。对照这简单而通俗的纪律要求,我们的国家工作人员和部队官兵,不知能做到几条?在毛泽东的这杆秤上,不存在孰轻孰重的问题,人民群众永远最重。毛泽东时代,法纪严明、政治清明,几乎没有卖淫嫖娼、没有贪污腐败。现在细细品味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铮铮铁律,我无比崇敬这支来自于人民、为人民谋幸福的铁血子弟兵部队,也更加理解这把“红军秤”为什么在人民群众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最早影响我的,是父母赶集用的那把秤。老实巴交的父母,靠种田卖菜培养了两个大学生、一个中专生,把我们兄妹仨送出了山沟沟。犹记儿时,逢赶集,近黄昏,我和哥哥牵着年幼的妹妹,站在村口的木桥旁,巴望着父母赶集归来。只要叮当叮当的优美秤音远远飘来,我们就会流着口水沿路跑去。那破布袋里,一定装着水果糖啊!后来随父母进城卖东西,才感受那点学费如此来之不易。父母为了尽快卖完以便回家多干活,总是卖得比别人便宜,称的时候尽量旺一点,怎么简单怎么算,零头经常不收钱。他们常说:“贪一两不发财,亏一斤不掉肉,心安理得就行。 ”父亲曾与人合伙贩黄牛,由于心眼太实,每次只赚到一点点误工钱,伙计很不高兴,自知不是这块料,就主动退出了。父亲惜言如金,不论人之长短,习惯了埋头做事,也不怕吃亏,乡亲们都很信任他,红白喜事经常让他做总管。父母的实诚,其实就是一把做人处事的秤,实心的秤杆实心的砣,藏不住、假不了。

  通道转兵纪念馆陈列的这把“红军秤” ,是当年常见的十六两制杆秤,具有深厚的历史沉淀和文化内涵。秤,中国古代称为衡,体现的是买卖公平。这“秤”字,拆开来,“禾”表示生活必需的食物五谷,民以食为天,吃饱穿暖是最基本、最现实、最低的生存要求,这种利益,不容侵犯;“平” ,表示的当然是公平,中间那两点,就像托盘和秤砣。据说第一把木杆秤是由鲁班创制的,他根据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秤杆上镶刻了十三颗星花,表示一斤有十三两;秦朝天下一统,增加“福禄寿”三星,变为十六两一斤;直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实行秤制改革,才统一改为十两一斤。秤杆上第一颗星为定盘星,空载情况下,秤砣挂在这个位置,秤必须保持平衡才算一把好秤。所以,定盘星代表公平、公正和公道。“秤上亏心不得好,秤平斗满是好人” ,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追求公平,坚守诚信。

  与中国不同,西方国家用的是天平秤。天平秤的一端用托盘放置被称的物品,另一端放置砝码,根据所称物品适量增减。这种秤的原理简单,形制直观,衡量精确,容不得半点倾斜。世界很多地方的审判机关和法官袍服,都用天平秤图案作为标志。有人总结了中西方两种秤的特点,认为天平秤讲原则、讲制度、讲规则但不讲人情,杆秤讲人情、讲相对、讲和谐但不讲公平;天平秤讲标准性、制度性、原则性,杆秤讲适度性、灵活性、中庸性。两种智慧两种秤,孰优孰劣、孰好孰坏,实在不好评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没有无限的公平,只有有限的公平。

  “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秤杆子挑江山,你就是定盘的星。 ”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的唱词,多少反映了人们对政治清明、法纪严明的心理期盼。其实,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当你面对公与私、情与法、国与家、权与利、己与他、得与失时,你能像“红军秤”那样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吗?答案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地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