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之书,学者之书
——宋生贵的汉字书写与书写观
作者:刘守安  来源:中国艺术报

  宋生贵不仅是教授、学者、作家,也是功力厚实的书家。作为教授与学者,他长期在学校教书育人,从事学术研究,在文学、美学、艺术学、民族艺术的教学和研究中成果丰硕,完成多项国家和省部级研究课题,出版多部学术著作、撰写了多篇有分量的学术文章,获得多项荣誉和奖励;作为作家,他30多年来以笔书志,写出一篇篇感悟独到、情真意切且文采不俗的文学作品,现已有多部散文作品集出版;作为书家,他喜好中国汉字,在读书、教书、著书的生涯中孜孜不倦地“书写”着,以博览爱思写出学理畅达深湛的文章著作,同时又倾心汉字的点画、结构、章法之美,观察、体悟、研究、临习汉字名迹,感受汉字书写中的情趣。

  生贵60岁时说,他大半生的主调“三部曲”是读书、教书和著书。这个概括很准确,这是中国传统文人学者之路,但我想作一点我个人的解释和补充。他所说的“书”都与汉字书写有关。“文化人”的基本条件是掌握文字识读的基本技能。由一般“有文化的人”到“文人”“学人” ,“书写”逐渐成为其基本的行为和生活状态。为“用”而书写是基本的、主要的,为“自娱”和“娱人”而“书写”则是因人而异的。生贵是那种在读书、教书、著书生涯中的擅书者,是孔子说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者。他喜爱中国的汉字书写,并以此为工具和手段教书育人,进行学术创造。他敬畏华夏民族创造的中国汉字,并不间断地学习、临摹,在“用”中学习书写,又不把汉字与书法神化、神秘化,那些把汉字的每一点画、结构说成是天地、乾坤、阴阳“大世界”“大宇宙”的宏深之论,把点画、结构解释为万事万物的对应图像的说解,在生贵看来都缺乏学理和事实的根据。他尤其反对“玩”书法的态度,反对强作“创新” ,把汉字的书写当作杂技,五花八门地炫技表演、扮酷装靓。他怀着一颗对中国文字与书法的敬畏之心,淡定地平心静气地书写,追求自己的平和、雅致、情趣,享受书写中的快乐。欧阳修谈过他自己的“学书为乐” ,感受到“愈久愈深尤不厌者,书也”的快乐,可谓雅人深致,学人之风。人各其职,各有其所赏好,各有其性情。有人描绘“书坛”说“车辚辚,马啸啸,行人巨笔各在腰,墨海鼓浪弄大潮” ,气势之大,全社会刮目。生贵至多是个“观潮”者。他未在“书法圈”打拼,没有“备战××展”“冲刺××赛” ,或以文人雅士之态指点“书坛” ,而是平静地、气定神闲地写着他那一手灵动秀雅的汉字。这需要实力,特别是对有学养、善书写的“实力派”生贵来说。

  20多年前在一次学术会议上结识生贵,知道他的研究方向和领域,读过他撰写的论文,同时也见到他写得一手秀雅的字迹,当时我想,这是今后可能在书法方面有很高造诣的中青年学者。此后“书法潮”涌起,一浪高过一浪,东西南北中,党政军民学,从少年宫到老年大学,书法成为社会上最时尚、最热闹的活动,成为“最文化”“最艺术”的事项。但我在中国的东部后在北京的高校,遥望地处西北的内蒙古,未见生贵顺潮而上,随风起舞,甚至在不断变动的“书法圈”看不到他的活动。在后来我们的交流中,我知道他对汉字、对书写、对文化有着自己的思考和认识。汉字首先是一种文化,汉字与各民族的文字一样是一种符号,是记录语言的工具,汉字书写是一种文化活动、文化行为。把中国古代的汉字字迹完全当作“艺术”来认定,把汉字书写当作“艺术创作”来研究,这就把几千年来汉字书写在政治、军事、经济、教育、宗教、社会交往、学术、文字写作方面的巨大功能和多元文化价值基本抹煞。文字的创造和使用其基本方面不是艺术问题。生贵对我的书写文化研究深表赞同,并请我到内蒙古大学做讲座,让我很受感动,这是触动整个书法创作和书法研究的问题,他给予了我很多鼓励和补充。我们都是书法爱好者,也是书法教育工作者,但并不认为把汉字书写说成“最高艺术”“纯粹艺术”就是把握了书法的真谛。生贵研究文学、美学、艺术学、文化学,又有实用性书写和艺术性书写的亲身实践,对书写及其相关文化问题有感性和理性相结合的理解和认识,对书写的目的和手段、过程与结果、规范与变化、字体与书体等,都有自己的学术思考。汉字作为一种符号,是华夏民族几千年来共同约定的。一种字体的点画、结构即其字形,具有很大的稳定性和规范性,单个的书写者不应该也没有权利对汉字进行大幅度地改变。字体形态是共同约定,字体变化也是集体确认,单个书写者的别出心裁,任意出奇“创新” ,戏墨造字,这至少是对中国汉字的不够尊重。维持汉字自身的规定性,是使汉字书写能在社会共同体内为大众所识读的前提。在这个前提下,书写者在书写中对点画结构的变化仍然有很大的自由度,仍然可以书写出有个人风格的书体。欧颜柳赵的楷书,苏黄米蔡的行书,都是规则中的个人风格。生贵有这样的书学理念,他的字迹潇洒中有规矩,感性自由中见法度。为“用”的书写与为“艺”的书写相结合,这正是学人之书的基本特点。

  生贵的汉字书写是文人之书,学者之书。学人以治学为职者,腹有诗书,以书为用又以书为艺。清人包世臣著有《艺舟双楫》 ,后康有为又著《广艺舟双楫》 。他们所说的“双楫”是指“文”与“书” 。这“文”又是广义的,既包括诗文,又包括学术文章,或者可以理解为“学”与“书” 。“楫”是划船之桨,中国古代对文人的要求是既能治学为文,又能书善写。非常流行的一首少年儿童歌曲歌名就叫《让我们荡起双桨》 ,“双楫”就是“双桨” ,有了“双桨” ,中国文人学者之舟就会在江河之水中平稳顺畅地前行。我们看到,生贵正是荡着人生的双桨在稳健前行,祝愿他在已经开辟的航道上继续奋力远航!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书法家、书法教育家,中国书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