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山·芦山
作者:高洪波  来源:中国艺术报

  也许同名的缘故,网上点击“芦山在哪个省” ,页面出现的全是江西庐山,有一个仙人洞的名山。芦山就这样被遮蔽,有意无意地被遮蔽了。

  当然,芦山肯定遮不住,不仅仅是由于三年前那场震惊全国的地震,虽然我们一行作家专为这场地震而来,也在地震纪念馆仔细参观,我甚至还在一大幅照片下留影,这张照片是一群欢笑的芦山儿童,背景是全黄的油菜花及新建的楼房,在湛蓝的天空中,我仿佛听见了这群芦山儿童快乐的呐喊,他们高举双手,迎接未来的生活,这幅照片中有一行意味深长的标题:“每个人都要有梦想,有梦想就会有创造。 ”

  倚定这幅巨大的照片时,我感到背后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作为一个走访过汶川大地震惨痛场面的作家,我一度认为此生不会再有那种痛彻肺腑的体验。所以面对不足二百人死亡的芦山地震,我最初的感觉是平静、淡定,可是参观完地震纪念馆后,又到白伙新村踏访,看到震后重建的农舍(应该是豪宅)及农民们满意的笑容与幸福的生活时,我知道共和国经过八年的救灾机制,已经更加迅捷、完善和人性化,正是这套机制,让芦山灾民的生活水准一次性飞跃五十年!

  2009年5月,我随中国作家访问团回访震后一年的汶川灾区,在安县我看到漂亮的农舍,脱鞋方能进屋,房主人开心地宣布:自己的生活水准一步跨越二十年!这个数字曾极大地震撼了我,也鼓舞了我。如今在芦山的白伙,我看到的是五十年的一步跨越,设想若没有社会主义制度,没有完善的救灾体制,这一切注定是不可能的。

  芦山是个穷县,每年八千万元的财政收入,可是因为一场地震,芦山得到的财政支持高达百亿,仅凭这个数字,就可以想象到芦山震后的巨大变化。这真是地球和芦山开了个恶作剧式的玩笑,结果却让芦山的发展与建设提前了半世纪。

  非常巧的是刚刚看到新闻,中央公布2015年对各省市转移支付的财政账单,四川省排在首位, 3700多亿元,我看了之后点头认可,我知道这巨大的数额背后意味着什么,是白伙新村的美丽清洁,是芦山儿童的灿烂笑容,还有川西大地的蓬勃朝气。

  芦山在宋代叫卢山,元代称泸山,芦山的名字始于明朝。它的确没庐山有名。二十多年前出版的《中国名胜辞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主编)上,芦山县有两处文物被收入书中:王晖石棺和樊敏阙。这两处全是东汉末年的文物,王晖石棺的飞龙飞虎,拓下来极为凶猛生动,曾得到过郭沫若先生的赞赏,而与它同时代的樊敏阙,更以雄健纯熟的汉隶让赵明诚及后来的康有为叹服,在书法史上有重要的位置。

  樊敏是芦山历史名人,他的身份是巴郡太守,经历过五斗米教起义,还迎接过刘璋父子入主西蜀,活到八十四岁,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个老寿星。在《中国名胜辞典》中这样介绍道:“樊敏碑,高2 . 5米,宽1 . 17米,上为圆顶,圭首作二蟠龙首。中篆书‘汉故领校巴郡太守樊府君碑’十二字。其下刻碑文,计五百五十七个字,共十八行,每行二十九字。末行低十二字,镌‘建安十年三月上旬造石工刘□□书’十五字。 ”

  这段文字说明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石工刘某某还是个空白。此行芦山,观赏樊敏碑及拓本,才知当年康有为已经考订出来,他说道:“ 《樊敏碑》为刘盛息燥书,虽非名人,然已工绝如此。 ”

  就这样,走一趟芦山县,石工刘盛息燥的名字填补了《中国名胜辞典》的空白,而樊敏太守也以清慎勤的操守进入了我的视野。

  其实芦山不仅有王晖和樊敏,还有三国大名人、诸葛亮的传人姜维的故事。据传姜维“心疼转加,自刎而死”后,魏兵剖开姜维腹,“其胆大如鸡卵” (见《三国演义》 ) ,而姜维这忠肝义胆归葬之地便在芦山,所以芦山有姜维墓、姜侯祠,还有每年农历八月十五姜维殉难日的祭祀活动。

  芦山博物馆的朋友告诉我们,传说姜维尸体五牛分裂,而肝胆被他妹妹姜波取回葬于芦山,姜波有武功且有主见,才造了这座姜维墓。此事未见正史,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但天水人姜维在芦山有恁大的影响,有些出人意料。元朝人对孔明有一句赞:“诸葛未亡犹是汉” ,金圣叹又补了一句赞姜维:“姜维不死尚为刘。 ”此话甚有见地,姜维一死,三国结束。

  川西小城芦山,除了碑帖文化、三国文化之外,应该数红色(红军)文化了。在城郊的一个村庄古城坪,我们看到了一棵参天摩云的古楠,名为“红军树” ,树干有马头形状,另一处犹如龙尾,所以这小山村居然有一处“龙马广场” ,当年红三十军在此驻扎,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都是红四方面军有名的战将。而当年中央红军打下芦山县城休整一周后即在达维与四方面军会师,李先念迎接了毛泽东,两个共和国未来的主席相会达维桥头,背景竟然是芦山!

  芦山后来又被南下红军攻克,一住百余日,休整以后,建立政权,宣传抗日,所以芦山留下大量的红军标语,这些标语不少是刻在石碑上的,用芦山博物馆朋友们的话是“双重文物” ,彰显出红军文化工作者的自信与胆识。

  最典型的是芦山双石镇双河村一首红军战士彭家模的24行题壁诗:

  别了,我的故乡,

  离情别恨,

  莫缭绕我的征裳,国泪乡愁,

  莫羁绊我的戎装,

  我要先踏上妖氛弥漫的战场,把我的热血和头颅,贡献给多故多难的党国与故乡!

  听呀,江水呜咽,胡骑悲秋,

  看呀,河山破碎,

  血染巴州,

  可怜我川西无辜的民众啊,

  名、天、宝暴骨无人收! !

  别了,我的故乡,

  感谢你饯行的三杯美酒,从此长征去,奋勇杀贼,誓死不休,

  尚得凯旋重聚首,勿悲切,

  诀别之悠悠! !

  此诗无题,后来彭家模亦没有找到,但毫无疑问,他对川西大地充满感情,诗中的“名天宝暴骨无人收” ,指的是名山、天全和宝兴三个县。

  芦山的这首红军遗诗,在我是首次读到,可谓字字血泪,行行忠贞,诗中言了大志,也抒了别情,挥毫的红军诗人彭家模在掷笔踏上征程的时刻,绝对想不到会给予一个晚辈诗人灵魂的震撼,他来不及字斟句酌,只管凭性情和感觉信手写下去,但“勿悲切,诀别之悠悠”最后两行,让你看到红军必胜的信念,无技巧中显示大技巧,浓墨淋漓处,尽是烈士情。

  芦山,芦山,你真的不是庐山,你就是你,川西雅安的小城——底蕴丰富且美丽的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