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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strong>一</strong></p>
<p> 几座大山，几条小河，几万亩密不透风的果树。这就是梨园，一个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p>
<p> 老天还算给力， 2014，又是一个丰收年。梨园于是万山红遍。</p>
<p> 那是一种别样的红，典藏着诱人的芳香，释放着悦人的口感，织酿着醉人的美景。由山的这边，铺陈到山的那边；由秋的边缘，延展进冬的门槛。</p>
<p> 花椒馥郁的香，是从红色皮肤里散发出来的；漫山跳动的红叶，是从纯朴的乡风里生长出来的；浆果爽口的味道，是从阳光的夹缝里流淌出来的。</p>
<p> 初冬的太阳慷慨而温暖。江山如画，要是让时光停下来，躺在一地的落叶上洗一个日光浴，听阳光洒在落叶上的声音，让苹果的浓香在脸颊上挠挠痒痒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不一定是诗人，但凡第一次闯入这个世界的人都会这么想。</p>
<p> 王天兵有这胡思乱想的闲工夫吗？十几万斤苹果挂在树上，不抓紧采摘，一场雪或冰雹下来，眼看就要到手的财富没准就打了水漂。</p>
<p> 一个苹果就是一个太阳。不仅颜色一样热烈，还能放送温暖的力量。苹果一伸手就抓在手里了，太阳能装在兜里吗？这样想着，王天兵心里又热又亮堂。他的目光得意地停在一个刚刚从树上摘下的苹果上，原本火红的苹果便成了一盆火，烤得他的脸微微发烫。</p>
<p> 此刻，果园里迎来了一年里最热闹的光景。家里的人，加上从附近乡镇雇的临时工，十几个人正游击队般分散在一棵棵树上，将一个个红彤彤的苹果摘进篮子，倒进编织袋，再搬上电三轮，一车车运回家。30来亩果园，少说也有60万个苹果，要在短短几天里颗粒归仓，不能不说是一场硬仗。</p>
<p> 视线早被暴雨般稠密的“太阳”拆解得七零八落，没有人看到此刻王天兵脸上的表情。王天兵却看见了，从当年的坎坷到眼下的壮阔，二十几年的光阴，一下子涌到了他的眼前。</p>
<p> <strong>二</strong></p>
<p> 1986年，那是一个冬天，大地村7组的王天兵到本村1组做了上门女婿。</p>
<p> 28年后的今天，王天兵并不讳言，让他心甘情愿“上门”的不光是朴实能干的她，还有她家30多亩的山地。从“天兵”到“天将” ，这是他梦想的起点，也是他事业的支点。</p>
<p> “兵”贵神速，他在30亩地里很快种下玉米、荞麦。一家人胼手胝足忙活一年，总收入只有800多元。</p>
<p> 第二年山河依旧，与第一年基本持平。第三年就惨了，玉米灌浆时赶上龙王爷休假， 30多亩地收了不过500斤玉米。</p>
<p> “天兵”敌不过“龙王” ，却不甘心败给自己。他把背包一扛出了门，决心不混出个样不回来丢人。先去理塘伐木。九死一生，换来200块钱回家过年。</p>
<p> 到炉霍挖金矿，又是一年。回家的路上不仅身无分文，就连背包也卖给了别人。即便如此，也没逃脱沿途乞讨的境地。</p>
<p> 通往理想的大门实在太窄，就连腰身纤瘦的王天兵也挤不过去。山穷水尽的他抱着一份决绝回到大地村，又抱着一丝侥幸，把麦种播到地里。</p>
<p> 做梦也没想到，当年小麦亩产居然达到700斤。</p>
<p> 王天兵开始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这片土地能成全自己。脚下的大地能够给最初的理想插上翅膀，自那时起他就深信不疑。</p>
<p> 他又试着在地里种下苹果、梨子树苗，居然都成功了。他坚定地种下5亩苹果、 20亩梨树，坚定地期待属于自己的那份惊喜。</p>
<p> 丰收的日子如期而至，苹果结得密实，梨子长得壮硕。吊诡的是，家里的生活并不比原来有丝毫起色，女当家的脸色也不比黄梨的颜色好看多少。用“鸭梨山大”来形容当时的王天兵，今天看来似乎再恰当不过。</p>
<p> 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里写道，人类的一切智慧，都源于等待和希望。王天兵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未来的守望，也没有放松过对问题的求解。请教科技书，问计土专家，一番折腾下来，他找到了问题的症结：苹果卖不上价，是因为引种的果树本身已是淘汰品种；梨树适宜在海拔1700米的地方种植，而大地村海拔约在1500米。橘生淮南的道理他懂，可真要拿出壮士断臂的勇气，并不比当年种下这些果树来得轻松。</p>
<p> 恰恰王天兵就是个狠角儿， 20亩地， 800棵梨树，一腔的心血，被他埋藏在锯齿斧刃。</p>
<p> 机遇似乎来得稍稍晚了一些，所幸的是王天兵没有让它擦身而过。1994年，县农技部门决定对原有苹果品种进行嫁接改造。村干部领回两根枝条，当金条看管着。王天兵抢到两个芽头，捧在手心，大气不敢出。他怕把这仅有的火苗给吹灭了。</p>
<p> 红富士就此红在了王天兵的地里，一棵棵嫁接，一排排延展，一片片茁壮，一年年丰盈。果子红得发紫，甜得腻人，卖得欢畅。同样产量，收入是原来白苹两倍，且成了卖方市场，和以前打了个颠倒！</p>
<p> 日子也得像果子这般红才行。可就凭那200来棵树，即使把树干树叶论斤卖也成不了气候。</p>
<p> 理想再次照进现实是2001年的事。国家实施退耕还林还草政策，据有关规划，大地村种植杜仲和黄柏。王天兵想也没想就闯了“红灯” ，在200多亩地里全种上了苹果和花椒。</p>
<p> 王天兵面临的是比汽车在城里闯红灯高出N倍的代价。有领导放出话来，王天兵目无国法，为所欲为，不能享受国家的退耕还林政策。王天兵人微言重：国家政策的初衷是促进水土保持和助农增收致富，果树和椒树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都比规划项目要好，凭什么说我不执行政策?!</p>
<p> 如有神助，处理结果和综合效益双双站在了王天兵一边。2009年，他的30亩果园产量突破10万斤，苹果、花椒和其它小水果的总收入加到一起，不下40万元。</p>
<p> 让日子像红富士那样红得发烫，42岁的王天兵迈出了人生规划中最为坚实的一步。</p>
<p> <strong>三</strong></p>
<p> 王天兵30亩果园只是梨园乡投产的1万亩红富士中不起眼的一片。在梨园，家家王天兵，户户苹果园。</p>
<p> 道路在漫无边际的果园里延伸，路上和林间堆积着厚厚的落叶，一如金色丝绒铺地。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果园之一了，唯一的缺陷是每一个初次进来的人，都会狠狠摔上一跤——这里的空气已然一壶气态的酒，即使你能千杯不醉，也会被满头满眼满山满坡满天满地的果子迎面击倒。</p>
<p> 据说拍《橘子红了》的时候，桔子还没挂果，观众只是看到一树树道具。眼前铺天盖地大红大紫的布景是没有人能布置的，除非真有天兵天将。</p>
<p> “来，吃两个甜心。 ”有人硬要往我们手里塞苹果。你的躲避绝对是徒劳，他们会说：瞧不起我们梨园人！眨眼工夫，同伴中凡有手提袋的都被“逼”塞满“甜心” 。</p>
<p> 不必错愕，他们管这红彤彤的苹果叫“甜心” 。</p>
<p> 如果光看他们黝黑的脸、粗糙的手、朴素的穿着和憨厚的表情，谁也无法相信“甜心”这样小资、洋派的词出自他们口中。可这就是他们的创造，就是生活里唤鸡唤狗一样自然的表达。</p>
<p> 离开梨园已经有些日子，这些天里，脑子里总是冷不丁就想起“甜心” ，而且一旦想起，心里真的就甜了美了，就像想起久违的情人。</p>
<p> “甜心”本是因形而名，将一个梨园产的红富士剖开，你会发现以果核为中心，整个果肉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三与边缘部分有明显的色差，从嫩黄的色泽里渗出隐约可闻的糖渍。这正是甜心的个性和灵魂，同样一棵树，在梨园有这样的“份儿” ，其它地方却难得一见。</p>
<p> 甚而至于，产在梨园的甜心，在运出梨园不久之后，中间的嫩黄部分也会渐渐消解，与边缘部分合为一色，与其它红富士别无二致。这让人有一种隐隐的失落：梨园的好终究不能带走，而在梨园果林里滋生聚合起来的美好心境，竟也不能带走、不能保存吗？</p>
<p> 总之，去往梨园又离开梨园的那天，彻底醉了。醉在梨园的甜心树下，醉在不忍离去的归途。</p>
<p> 即使醉了，也还记得，梨园最初种梨，如今已是甜心的王国。川西雅安，汉源南端，“王土”是焉。</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