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师们致敬,以表达曾经忽略他们的歉疚
——访《百年巨匠》音乐篇总导演陈真
作者:张亚萌 冯智军  来源:中国艺术报

  《百年巨匠》音乐篇总导演陈真见到纪录片出品方的工作人员,半开玩笑地吐槽:“我运气不好,来得晚,其他导演把好弄的都拿走了。 ”

  陈真说自己“运气不好” ,音乐篇“不好弄” ,问题在于音乐篇所选的6位巨匠——刘天华、聂耳、黄自、冼星海、萧友梅、贺绿汀的影像资料非常缺乏。“片子预计2015年底全部做完,现在已经确定了创作团队、脚本,此前一段时间,我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寻找形象资料,尤其是原始影像资料上,但成果不是很乐观。 ”别担心——陈真找到了新方法,那就是不依赖原始影像,营造一个全新的艺术空间。

  找到人、作品与时代的奇妙关系

  不依赖原始影像的文献类电视纪录片如何去拍?“6位巨匠都有自己的经历,他们中除了贺绿汀和萧友梅,其他4位都英年早逝。加上他们又都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社会,也不是社会上的达官显贵,因此这些音乐人留下的照片、影像不多。 ”但陈真和他的小伙伴们已经收集到巨匠们的手稿、乐谱等资料,“音乐和其他艺术不一样,即使人不在了,我们还是能够通过耳朵‘看到’他们。声音还在,乐声还在,可以由不同的人和乐器来演奏,让这些声音可以回到百年前;在他们身后,依然在时空当中回响。 ”

  陈真说,他会在片子中用一定篇幅让大家聆听这些大师的作品。“我觉得起码一半以上的作曲家,人们对他们的音乐是极为陌生的。 ”重新鉴赏几十年前甚至百年前的作品,“通过这样一个机会,我们除了看到这个人以外,也可以让广大观众沉浸在他们所创作的这些音乐艺术的河流中。 ”他设想,在纪录片中挑选一些代表作品,通过这些作品表达的历史的情感、艺术的美感,挖掘出艺术作品与这些巨匠所生活的时代以及他们音乐天赋的关系,“如果我们能找到这种奇妙关系的连接点,再加上人物的个性,我们的作品就算成功了” 。

  音乐篇注重作品、注重聆听的特点,来自于钱钟书给陈真的“启发” :钱钟书写《围城》出名后,一位美国记者要采访他,被他拒绝了;他说,你为什么要采访我?如果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很好吃,那为什么一定要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我当时不理解,现在理解了。在当下这个浮躁的社会,有的人很容易通过炒作得到不恰当的知名度,但这跟他的艺术成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百年巨匠》的拍摄是一项严肃的艺术活动,我们应该通过艺术作品去了解这个艺术家。因此,更多地去展示这些巨匠的作品,从作品来了解这个人——通过对巨匠作品及其音乐旋律的特点,再去寻找音乐背后大师的人生和他所处的时代。这样做的目的首先在于让今天的人认识到,近百年前中华民族也有一批优秀的音乐家,他们创作出了脍炙人口的艺术成就极高的音乐作品。今天,如果我们没有深入地了解他们,甚至忽略他们,那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缺憾。我们的‘音乐篇’就是来弥补这个缺憾的。 ”

  6位巨匠中,陈真最感兴趣的是萧友梅。萧友梅是广东人,孙中山同乡。早年留学日本,后加入同盟会成为孙中山的秘书,他还曾去德国学习哲学和音乐,最终他依靠自己的艰苦努力,创办了中国第一所专业音乐学校——国立音专。在这所学校里,萧友梅培养出了冼星海和贺绿汀两位巨匠,“他的经历太奇特了,有故事” 。

  说起来,自称“音乐外行”的陈真,也和大师们有过“交集” 。“因为从小经历‘文革’ ,没听过什么优秀的音乐,我上大学时,为了恶补,每个礼拜都去上海音乐学院听师生星期音乐会,而我们拍摄的这些巨匠中,有很多人与上海音乐学院的前身国立音专有关:萧友梅、黄自、冼星海、贺绿汀……我上大学的上世纪80年代,贺绿汀是上音的院长。所以这些巨匠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他们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我是有过游历的。 ”

  感受巨匠“战斗”过的所在,陈真也由衷为音乐巨匠们在今日的泯没不闻感到不平。艺术作品的传世,依赖于记录手段。“像文学、绘画、摄影到现在的影视艺术,它们既是艺术门类也是记录艺术的手段,而音乐却是一个缺乏记录手段的艺术门类。当年若没有杨荫浏到无锡去寻访阿炳,用录音机录了6首曲子,就不会有阿炳这位大师。没有记录手段,又何谈传播? ”陈真认为,由于记录手段的缺失,以及中国传统乐谱的奇特,因而我们对中国历史上音乐家的名字极其陌生,“陌生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了” 。“所以这次也是个机会吧,借此机会尝试让这些大师们活起来、火起来。借此向巨匠们致敬,也深切地表达曾经忽略他们的歉疚。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

  “催泪弹”的秘诀

  从事纪录片多年的陈真导演曾被有些人称为“催泪弹” ,虽然他自己不以为然。

  《布达拉宫》 《你好,香港》 《传奇奥运》 《祖国至上》 《人民至上》 《钱学森》 《仰望星空》 ……获得过6次政府最高奖“华表奖”及许多其他奖项,陈真自称“勤劳的工蜂” 。他的许多纪录片都有催人泪下的效力。

  “纪录片必须要有情感与温度,要讲人的故事。 ”拍《祖国至上》 ,讲的是祖国里面人的故事;拍《人民至上》 ,也是讲人。“我们做《百年巨匠》 ,其实是人物传记,人物就是传主,这个‘人’做得好不好,跟这个片子的好坏有很大的关系。中国纪录片工作者,真的做了很多很好的纪录片,但是在中国纪录片里面对人物的展示、刻画和挖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家不太爱‘走人’ ,他们爱‘走事儿’ 、‘走景’ 。‘走人’就是走情感。我们老说纪录片是复杂多义的,世界上复杂多义的能超过人吗?谁能把一个人说清楚? ”陈真总认为,纪录片中,最最重要的是人物,这也是他的纪录片的核心“私货” 。“我无论做什么片子都是以人物为主的。有好的人物,就有好的纪录片;没有好的人物,甚至没有人物,我认为它就不是好的纪录片。甚至我们去拍动物,它也是拟人化的,有人的内心思想的投射。 ”

  陈真总在主流的话语里面,找到自己的表达空间,让观众在热泪盈眶中,接受作者的思考。“ ‘催泪弹’打出去,是为了给自己找到个性化表达空间,在宏大叙事中塞点‘私货’ 。 ”陈真笑言,“有人老跟我说主题,说主题就是一个中心思想,其实不是的,主题应该是一个创作者在作品里面对人和事进行一次独特的、有个性的表达,这才是艺术追求的本身。我们经常说爱国主义是一个时代最强音,这话没错,但它不是纪录片的主题——我如果要把爱国变成主题,就是要讲,这个国家为什么要爱,因为她有着无数的让你爱的人。你把这些表达出来,爱国的主题自然就能呈现。 ”

  陈真说,如果以西方音乐家创作等身的成果来衡量,聂耳、冼星海们也许不能与之比肩,但中国音乐巨匠为民族而歌,为时代而歌,他们承担了音乐家应该承担的历史责任和使命,因此他们就是大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艰难的环境下,他们依然展现了他们令人惊艳的才华,而且同时他们把这些才华和他们对国家的激情、对民族救亡的激情融合在一起,这是很令人惊叹的。我想这和《百年巨匠》整个主题诉求是一致的:我们关注这些人的艺术成就,应该更多地关注他们与时代的关系。通过他们的经历、他们的艺术表现,来看我们所经历的这一百多年的历史,我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而且在这些磨难当中,中国人是怎样不屈不挠地培养了顽强的民族意志……”

  基于此,在表达方式上,陈真希望让《百年巨匠》音乐篇与今天的现实产生对话,“这就是我认识的《百年巨匠》 ——他们是谁,他们在今天有什么意义——我要找我自己话语表达的一个体系,同时还要跟现在产生勾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