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文艺批评,要注意媒介和语言
作者:戴锦华  来源:中国艺术报

  对于“新时代、中国精神、影视创作”几个关键词,大家以各自的方式传达出某种现场感,让我们感知到今天中国电影作为一个庞大的产业和工业系统,尝试再一次与社会生活、文化生活、公众心理、文化想象建立新的互动。伴随着中国的崛起——我一再强调,中国不仅是唯一例外的非西方国家完成工业化进程,也意味着将在政治、经济等国际事务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中国电影的同步起飞是一个特例,近乎某种奇迹。可以说,讨论中国电影,我们是在探讨一个特定的问题,同时也是在探讨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日常生活、艺术与技术、文化、工业与商业。我们涉及到的具体的命题,即影视工业的发生、发展,它的可能性,我们的预测、期待和不满。

  今天的主题是“新时代文艺的中国精神” 。我以为,我们必须把所有的问题问题化;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假定无须界定便拥有共识。对我,中国精神可能意味着很多层面,它可能是国家政权意义上设定的核心价值系统,也可能是一个民族的自我想象;一般说来,它应该是一个在实践层面上的社会共识。因为这种共识,人们不自觉地确立一种身份:我是中国人,进而会显现为某种生活方式、一套行为规范。或者,它也会表达为文化传统——我们的追溯:我们拥有怎样的文化、传统。我想说,毫无疑问,我们幸运地拥有着连续的历史、连续的文明,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文化传统具有同一性。事实上,我们的文化是非常多元的。尤其是今天,当我们讨论传统时,它必然也必须包含着20世纪中国现代化的历史经验。传统,并非特指前现代经验与文化。

  当我们使用中国精神这一概念的时候,我们强调的是差异性或者特异性。在世界范围之内,作为一个越来越强大的现代国家,我们和其他强国、其他晚近发展的国家,究竟有什么不同?这是我们讨论中国精神时候可能触及的层面。不首先设定我们讨论的层面,就无法建立真正对话。我们是否已达成共识?我们是否准备在此共识基础上召唤社会、公众共识?我以为,类似共识应该是内在的、可以与我们的社会构成、公众心理彼此重叠、互动、共振。

  我以为,我们做文艺批评,另一个重要而基本的工作层面是媒介、语言;具体到电影,便是影片的事实:影像、声音、叙事和电影的事实:工业基础、技术指征、市场。审美从不抽象,即使不谈审美的意识形态、审美的政治性,艺术评价也必须建立在对不同艺术媒介的专业性把握和理解之上的。我们讨论的是电影,请大家注意,尽管数码转型拆除了电影与电视、卡通、录像艺术之间的媒介之墙,但机构、生产环境、放映空间、市场预期的不同,仍令其与电视剧、网剧、视频有着质的差别。一旦我们谈及审美批评、艺术批评,我们首先要把握媒介,要明确自己的前提。比如,我们可以通过一系列的电影、电视剧、或网络电影、网剧去讨论家庭、婚姻、爱情,但是必须明确,电视连续剧中再现的女性、家庭和大制作影片中女性、家庭是否同质。如果不一样,那么,它究竟是负载了这一社会问题的不同面向,还是出自媒介特质的规定性?我们一定要警惕不能成为票房成功者的背书者,这里存在诸多偶然性的因素,而偶然意味着不可复制,也意味着对造就类似偶然的、具体的社会情境的沉思。相反,为票房成功者背书,为其总结艺术成功的规律、逻辑,也许会成为没有生产性的工作。我们要把握媒介在当今时代的剧变,然后去探讨怎么讲故事,去细分类型。这是我们作为文艺批评者、影视研究者的起跑线,从这起跑,才能更好地抵达。

(戴锦华  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