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寻找自我、联系世界的媒介
栏目:对话延展
作者:本报记者 乔燕冰  来源:中国艺术报

  克里斯多夫·班纳曼  英国密德萨斯大学(Middlesex University)教授密德萨斯大学表演艺术创作研究中心主任

  ○提问:您谈到的“ethnicityy” (种族划分、种族特点、族群)一词,中国的相关研究中相似概念也常常被提及,与此相关,您怎么看阿库·汉姆、肖伯娜·叶娅辛、陶冶等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家?

  ●班纳曼:在我印象中,中国的舞种划分,“民族”是个非常固定的概念,似乎如果你来自中国的某个少数民族地区,就应该按当地少数民族的风格来跳舞,这已经形成一个无需赘言的惯例。这种现象当然是合乎逻辑的,因为在中国这些地区民族传统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而这正是西方所没有的。所以当我们谈到阿库·汉姆、肖伯娜·叶娅辛这些编导家时,我们会偏向于关注他们的教育经历。

  例如肖伯娜·叶娅辛,虽然她是一位现代舞编导,但她曾接受过严格的印度古典舞婆罗多的训练,所以我们会在其作品中寻找婆罗多的影子,或者看到某些动作时,会想到这是来自婆罗多训练的结果。我们不太关注这些艺术家的民族身份,在某种意义上,她的作品表达的是她自己。她曾接受过英国文学高等教育,她甚至可以算作是位作家。她说过,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文化差异存在于乡村居民和城市居民之间,这种差异更甚于英国和美国、中国等国家的文化差异。

  提到这些艺术家,我回想到离散的犹太人,那些离开故土漂泊异乡的游子,他们的身份认同也会随之发生改变。阿库·汉姆曾经学过印度古典舞卡塔克,所以我们同样认为卡塔克对他的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此外,他的创作常常与“家园”这个母题有关。所以,这些艺术家的创作更多是在向我们提出问题、向他们自己提出问题,艺术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他们寻找自我、联系世界的一种媒介。

  ○提问:那么应当如何去平衡艺术的世界性和艺术家的个性?

  ●班纳曼:舞蹈训练非常有利于平衡艺术的世界性和艺术家的个性。我们在学习舞蹈时必定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身份,作为艺术家,也必须表达自我。除此之外,我们还要与其他人合作才能创作出一部作品、完成一场演出。但是,在西方,要做到这一点女性相对男性来说要更困难一些,因为我们当前的舞蹈训练体系与芭蕾的训练体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芭蕾训练中,所有人都是从群舞开始,在这里需要的不是个性,不是创造性,而是群体和配合。也许,我们的芭蕾训练应该加强个性训练。

  ○提问:那样是否也就不算是古典芭蕾了,因为古典芭蕾的群舞讲究的就是一种一致的和谐,过于个性化会破坏这种由和谐而产生的美感。

  ●班纳曼:这确实可能算不上正统的古典芭蕾,但是我们没必要惧怕这种可能会发生的改变,毕竟人有千面,一个人的身上有无数种可能性,注重个性训练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失去融入群体的能力。就像大名鼎鼎的西尔维·吉扬(Syl - vie Guillem) ,她既能表演精彩的古典芭蕾,又能表演个性迥异的当代芭蕾作品,不过这样个性突出的芭蕾舞者或许只能跳独舞。

    ○提问:当下中国的舞团越来越多地亮相英国并引起反响,比如前不久的陶身体剧场。作为对现代舞有着深入研究的学者,您怎样看像陶冶、沈伟等中国舞蹈艺术家?

  ●班纳曼:比起一个舞蹈艺术家的国籍,我更关注的是这个舞蹈艺术家的个体,我想这跟我在英国生活多年的文化背景有关。我能从沈伟、陶冶等中国舞蹈艺术家的作品中发现一些独特的、不同于西方的内容,但是我不确定自己能够将这些不同归纳为“来自中国的舞蹈” 。或许十年之后,西方国家会对这个问题有更深的理解,或许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当中会有人编出经典的作品、写出经典的著作,让我对这个问题产生更深刻的理解,让我能够明白什么是“来自中国的舞蹈” ,但是就目前来说,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提问:英国人对于武术、戏曲等中国的传统文化的了解程度是怎样的?

  ●班纳曼:事实上,可能很多英国民众对中国传统文化并不了解,因为许多人对中国的历史背景和文化环境并不了解,所以他们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项目也没有很深的认识。其实艺术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我们认为英国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艺术,也很少主动接触艺术。但是我们正通过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越来越多地了解中国。或许我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人选,因为我对英国国民对待艺术、对待外国文化的态度感到灰心,英国人的思想还是过于狭隘。或许英语国家的人在学习外语方面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学生,因为他们出生长在英语国家,带有没来由的优越感。

  ○提问:从20099年至今,通过与北京舞蹈学院的跨艺项目,您对项目中的编导、舞者等的表现有哪些看法?

  ●班纳曼:在这四年来,跨艺项目中的舞者有很多变化,他们不仅仅在项目中成长为与以往不同的舞者,也成长为与以往不同的个人,其中的几个人甚至在整个思想方面有了更大的改变,这是非常有趣的现象。编导同样有巨大的变化,但是我仍然从中看到了每个人的文化背景,这有可能是他们的国籍认同、文化认同,甚至是他们以前作为舞者的影子。从另一方面来说,英国的民间舞蹈和中国的民间舞蹈或者是两国的芭蕾舞之间可能有更多的共同点,这些共同点无关乎它们存在于哪国,促使这些共同点产生的可能是别的一些因素。

  在西方,大家通常把创造力、原创性、想象力看得很重,有的时候我也会反思,我们是不是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了,以至于淡忘了历史和现有的知识体系?我认为在我们的教育中,历史和知识的传承应当得到更多重视。研究者当然需要创造力,但同时还应该理解研究对象的来龙去脉与规矩方圆。我认为西方有时候过于注重表现个体,忽略了继承和整体。

  ○提问:那么你们如何平衡继承和创新这两极呢?

  ●班纳曼:每一次革新都是为了打破某些旧传统,崔士·布朗为什么会创造出那样一套动作体系,是因为她反对玛莎·格莱姆的那一套,如果没有格莱姆体系,那也就不会有崔士·布朗体系。所以继承和创新是一体中的相对两极,就像中国人所说的阴阳、八卦一样。在英国,刚开始接触放松技巧的一辈人其实在此前就拥有扎实的训练功底,这是非常理想的。但是当他们将放松技巧教给那些还什么都不会的年轻舞者,就让我们有所担忧了,因为这些年轻舞者还不知道什么是紧张,如何理解放松。

  ○提问:英国有多少所开设有舞蹈教育的高等院校?大概占英国大学总数的多少?

  ●班纳曼:资料上说目前英国大概有30所大学开设了舞蹈教育课程。但要准确回答这个问题比较难,因为很多学校开设的是表演艺术系,这类院系的课程设置可能包括一定的舞蹈训练,但是他们不叫舞蹈系。在综合性高等院校之外,还有两种不同的机构也提供专业的舞蹈教育,一种是舞蹈学校,另一种是音乐学院,它们主要训练职业舞者,近年来音乐学院也开始向这些毕业生颁发学位证书。综合性大学的舞蹈教育不是为了培养专业舞蹈演员。另一个可能会令人不解的是,英国的教育体系与美国不同,我们的学位设置没有BA (文学士)和BFA (美术学士)之分,只有BA。如果算上开设舞蹈教育的音乐学院,全英大概有35所高等教育机构能够提供专业的舞蹈教育,能够为毕业生颁发BA学位证书。不过这个数字也不绝对,因为目前政府正在试图合并其中一部分音乐学院。

  (感谢中国艺术研究院在读硕士研究生宋敏芝对本次报道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