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受年轻人欢迎引发戏剧人新思考——
打开多元演出空间,让戏剧自由生长
栏目:艺术视点
作者:本报记者 怡梦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深圳的‘剧本杀’实体店有2000多家,上海有4000多家,而且上海正在着手为这一新的大众消费项目订立规范。”前不久,第七届中国校园戏剧节、粤港澳大湾区青年戏剧邀请展在广东深圳举办,青年与戏剧成为业界与观众目光的焦点。深圳市文化馆副馆长戴昱发现了这个有趣的现象。“剧本杀”是一种让多个玩家处于剧本规定的情境中,通过语言、表情、动作等方式表演并找出“真凶”的游戏,玩法很像戏剧表演,但体验者大多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很多不看戏的年轻人非常热衷于‘剧本杀’,这个行业发展非常快”。

  当代年轻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演”?在戴昱看来,这是数字化生存带来的悖论式现状。互联网的发明本来是为了让人与人之间更易于沟通,让社会乃至世界有更多交流、关系更紧密。然而今天,互联网成为某种隔绝,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在大小屏幕的掩体下获取和发布信息。戴昱认为,面对这一语境,大剧场、小剧场和“剧本杀”这样的“迷你剧场”以及各种线下表演空间其实都承载着一项重要功能,那就是交流沟通,这一功能来源于戏剧艺术的现场性。“当互联网把大家隔绝在各自屏幕一端的时候,其实大家在内心是更需要见面的,戏剧提供了这样的媒介。”戴昱说。

  新冠肺炎疫情的发生让戴昱谈及的“数字化生存悖论”越发凸显,剧场演出受限,戏剧交流沟通功能的发挥是不是必然受阻?中国剧协顾问、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艺术总监罗怀臻一直在思考——“我们是不是要走出单一的、传统的表演空间,以后是不是可以改变观念,不要把封闭的剧场作为唯一的演出空间”。

  回顾中国戏剧发展的历史,罗怀臻看到,以前也没有剧场,镜框式舞台是1917年才在上海开始建造的,到今天只有100余年的历史。在1917年之前,中国的表演艺术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没有镜框式舞台,没有“第四堵墙”,并不影响表演艺术的发展。

  100年的剧场化运动带来了表演艺术的流通性、规范性,整体上提升了表演水平,让戏剧有了更加自觉的综合艺术的意识,京剧演出是最早走进镜框式舞台的,戏曲表演也从唱戏时代进入了演戏时代。但是100年来,传统戏曲艺术不可避免地受到话剧舞台观念、京剧表演观念的影响,标准的统一化带来了剧种的同质化。以昆曲为例,罗怀臻说:“昆曲就是厅堂空间中的表演艺术,它的曼妙精细和那种私人化的表演空间是密切相关的,我们常说昆剧《十五贯》救活了一个剧种,但这是昆剧脱离厅堂表演空间,进行了话剧化、京剧化的成果。”

  疫情逐渐平息之后,戏剧期待重返,但罗怀臻认为,这种重返不应该是重返习以为常的镜框式舞台,而应该有所拓展,“比如我们能不能重返广场、庙台、厅堂、戏园,当然也包括大剧院、小剧场这些当代表演空间。 ”罗怀臻说:“我们进入自媒体时代,演出也走向了虚拟空间,真人、实地演出的探索实践也在各地各剧种中进行,镜框式舞台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舞台了,仅仅以镜框式舞台演出的繁盛作为当代戏剧繁盛的标志的观念也需要调整。”

  表演空间如何转变,以什么样的标准衡量新的表演空间是否符合表演者与观众的需要?中国剧协顾问、戏剧导演王晓鹰谈到了小剧场戏剧在中国的发展路径——在国外,小剧场常常意味着戏剧实验,但是在中国有一些特殊的情况。20世纪80年代,中国戏剧人一开始从西方引入小剧场戏剧,也是在实验的概念上进行创作的,但是很快走向了另一个轨道。因为80年代中后期中国出现了话剧危机,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大剧场演出无人问津,戏剧断崖式地失去了观众。戏剧人发现小剧场戏剧制作成本低、演员少,最有意思的是, 100个观众在大剧场里观演“惨不忍睹”,但是在小剧场观演,就让人感到济济一堂,于是很多戏剧人就开始创作排演小剧场戏剧。正因如此,王晓鹰看到,中国的小剧场很大程度上成了一种生存之道,它也不可避免地带有了功利的因素,这一直影响着现在的小剧场,比如过度的娱乐性、过度追求票房等等,它也影响了戏曲的小剧场创作。“小剧场是年轻化的戏剧,要去探索,要去突破,要实践新的观念,有了这些才能引领戏剧向前发展,才能在国际交流中实现对话。寻找不同的生存空间、在多元审美需求下多样态地存在,都没有问题,但有一点必须坚守,那就是新的意识、新的创造,如果只是沉溺于娱乐、满足于生存,小剧场对于戏剧的发展就失去了价值。”王晓鹰说。

  “当你面对一千人的时候,可能审美取向会呈现一种趋同性,要考虑到让更多人能够接受,一旦空间变小,创作者就可以比较任性一点,做一些不那么常规的选择。大剧场和较小的演出空间的区别,在于较小的空间可以成为创作者的试验田。”台湾戏剧导演李小平认为,剧场性格会决定艺术家怎样用这个环境来打造自己说故事的方法,它不是一种量化标准,而是从艺术家的创作出发,作为不吐不快的平台来运用,“这样对于艺术家来说更过瘾”。

  李小平看到,近年来在全国各地举办的小剧场艺术节激发了很多年轻创作者的创作,他们越来越勇敢地挑战自我的创作力,尝试有别于主流审美的创作趋向,形成了鲜明的辨识度,“这对未来戏剧的发展有指向性作用,可能未来又会有更年轻的创作者去不断改变这种剧场机制”。在我国,小剧场起始于北京、上海等大都市,如今已在多地形成规模,像沉浸式剧场、环境剧场这些打开人们对演出空间认知视野的概念,都在从大都市不断向各地生长延伸。李小平认为,中国的戏剧创作者和接受者本来就有养分可以供给、同时也需要多样的创作演出形式。“其实小型演出空间可以有大功能。”李小平道出了自己的创作体会,“比如我担任导演,由昆曲表演艺术家张军主演的昆曲《我,哈姆雷特》在大英博物馆中国馆的演出,就是以非剧场模式进行的,它实现了古典与当代、东方与西方准确的文化对话。无论在哪里演出,只要艺术家把自己的创意释放在其中,就是很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