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太短,我愿把一生献给舞蹈”
——专访中国舞协副主席、上海歌舞团艺术总监黄豆豆
栏目:艺苑百花
作者:本报记者 乔燕冰  来源:中国艺术报

黄豆豆接受采访 祖忠人 摄

  牛仔裤、休闲鞋,随意的衬衫、夹克,一骑单车风驰而至,捋顺风吹乱的头发,直奔机位前:“咱们快开始吧! ”斩钉截铁、亲切随和,这,就是生活中的黄豆豆——有舞台上秦王的意气风发,有少林武者的铿锵刚劲,也有潘冬子的纯真质朴……暮春的一个午后,上海1877艺术馆内,黄豆豆接受“艺苑百花”专访,畅谈成长、创作、教育、家庭……那个人们熟悉而又陌生的舞蹈人生,以另一种方式开敞——

  从1995年春晚《醉鼓》,到2004雅典奥运会闭幕式北京8分钟《中国功夫》 ;从2006年、 2007年两度受邀担任舞蹈编导及独舞的歌剧《秦始皇》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震撼上演, 2009年再次受邀担任舞蹈编导的歌剧《霍夫曼的故事》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常演不衰,到2016年受邀为纽约全美舞蹈协会创作舞蹈《火鸟》 ,多年来全世界各种邀约创作不断……12岁开始跳舞至今,从先天不足求学坎坷的平凡舞蹈爱好者,到卓越舞者杰出编导频登世界舞台,黄豆豆完成了舞蹈演员到创作型舞者再到舞蹈艺术传播者的蜕变。

  一、冒着坐轮椅的风险坚持跳舞 

  因为下肢不够长, 12岁的小豆豆曾倒吊到一副铁环上,以抻拉的苦痛拉长了三公分,从此开始了执著的舞蹈人生

  ○中国艺术报:谈到您的成就,怎么都绕不开从小的苦练,以及那个著名的“倒吊”故事。

  ●黄豆豆:这是真事,但可能更多是一个反面例子,很多人鼓励孩子倒吊,但实际上对孩子并不好。我父母年轻时特别热爱文艺,最爱舞蹈,他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成为职业舞者,所以特别希望孩子能实现他们的梦想。但事与愿违,尽管我努力报考各种舞蹈学校,但每次都不成功。一开始家里人还给我准备了几个入门的舞姿、小舞蹈组合,但都没来得及表演。后来知道考试第一关是身材比例,可我的腿天生就短。

  我考的是民族舞专业,下肢至少要比上肢长12厘米,这大概是30年前的标准,芭蕾舞要求更高, 15厘米以上。我那时8厘米都不到,差距太大了。后来父亲受体操运动员从小吊环会把手拉长的启发,给我做了副吊环,把我倒吊起来。小半年拉长了3厘米,还差最后一厘米,是靠考试时“提臀塌腰”的小动作“凑”出来的。

  ○中国艺术报:您没有抗拒吗?

  ●黄豆豆:我当然抗拒。我们家的厨房顶上是一根横梁,就吊在横梁下。我爸爸洗菜、做饭时就是我倒吊的时候,但我也偷懒,毕竟受不了,所以他有时转过身,我就腹肌一抽,他快过来我再放下去。其实那时家里人不懂,人一直倒吊,所有血液往脑部流是要出问题的,还好我比较调皮,中间靠自己缓解了几下。但这样脸部的毛细血管都是爆在那,这种方式真是没有科学依据。

  ○中国艺术报:您多年来持之以恒坚持严苛训练,即使身份转变、事务繁多。如何能做到?

  ●黄豆豆:舞蹈是一门不能作假的艺术。我1995年18岁进上海歌舞团。刚进团时,是整个教室年纪最小的,慢慢长大,一起练功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有一天发现只有我一个人,那种感觉确实是蛮复杂的,但是要学会坚持。我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这还有两个人,你看镜子里还有一个人。

  两个月前有一场演出是和少年宫的孩子一起跳《闪闪的红星》 ,有人说你看这个孩子像谁?我才想起,她爸爸分进上海歌舞团是我带的第一批演员。那天晚上孩子爸爸作为退役的舞者发朋友圈说:“20年前老王陪你跳, 20年后小王陪你跳,而且还都是同一个节目。 ”团员在下面留言:“潘冬子还是原来的潘冬子,可‘红军战士’已经是‘第二代’了。 ”我内心既有一种喜悦,同时也是一种责任。一个舞蹈演员只要在未来的日程本上还有一场演出,就必须要坚持一周六天的训练,因为只有坚持严格训练才能保证舞蹈的质量。必须得吃得起这份苦,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舞者。

  ○中国艺术报: 3月9日您发微博说, “今年的第一双舞鞋退役了” 。您还发了张举着一双破了洞的舞鞋的照片,手指还从两个破洞中伸出,令人动容也不免酸楚。您磨破了多少双舞鞋?

  ●黄豆豆:一般舞鞋是三到四层布。虽然鞋看上去都一样,其实穿在脚上不一样,有的鞋感觉特别好,我穿一个礼拜以后就不穿了,留在演出时穿。有的鞋一穿,感觉有些地方不是特别好,那就用来练功。小时候,我们的舞鞋是限量的,每月每人只有两双鞋,练破了得去舞鞋车间拿旧换新。但有的鞋十天不到就坏了,还没到换的时候。最后我得出经验,反正舞鞋也不分左右脚,只剩最后一层皮时就把左右脚对换一下,因为最容易坏的是大脚指头位置,前面穿十天,再换一下,对付后面那四五天。后来换鞋子的老师看我确实练功很认真,对我好像松了点,有一次一下子给了我两双。

  ○中国艺术报:据说您身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伤,伤最重的是右膝?

  ●黄豆豆: 1998年时,我右膝半月板伤了,综合性的受伤,所以就做了关节镜手术。医生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可能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我的舞蹈剧目都是力量比较强、技术技巧比较强的,可能需要小半年康复训练,很痛苦。我原来生龙活虎,每天在练功房至少折腾七八个小时。手术后,每天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下面伸出一个板,脚搁那,一天24小时就只能推轮子移动。所以就买来一个电脑复习,如果真的回不到舞台上,我就回到北京舞蹈学院读书。原来我读的是民族舞剧表演系,要回去考研,就考舞蹈史论系吧。不过也有好处,那半年的备考也是一种积累。所以舞蹈演员这种与伤痛较劲的成长过程,其实也是自我历练的过程,到最后真的能再站回舞台上,肢体上是一个提升,心灵和精神上更是一种提升,也会对舞台更加热爱和珍惜。因为我在上海工作,上海的潮气蛮厉害,大概从前年开始,只要下雨之前两三天,我的脚和膝盖就有感觉。

  ○中国艺术报:就跟天气预报一样?那要是赶上雨季,练功或有演出怎么办?

  ●黄豆豆:对。尽量忍着吧。但话说回来,真上台的话,把注意力往表演、往人物心灵里面走,可以分担掉一些,自己再注意一点,还是对自己要有控制。一般来说,去北方演出心里都不担心,但一旦要去广东等一些南方地区,我就会看是不是雨季,希望演出那两天不要下雨。

  ○中国艺术报:在2016年江苏卫视《说出我世界》节目中,您的演讲《有一种信念叫坚持》感动了无数人。您说您曾不止一次被医生警告过,我这次把你治好,以后不准再跳舞,否则真的不敢保证你是不是很快会坐上轮椅。是怎样的信念让您冒着坐轮椅的风险坚持跳舞?

  ●黄豆豆:其实就是真正去热爱一件事情。我觉得我挺幸运的,好像从十一二岁就知道这辈子要干什么。舞蹈是我自己喜欢的事,而且做的过程中虽然有苦,但在苦中作乐、以苦为乐,或者说先苦再乐。尤其创作的瓶颈阶段很折磨、很煎熬,但到最后你跟你的团队冲出这个瓶颈,把舞蹈作品呈现在舞台上,演完后得到观众认可,所有吃过的苦、所有煎熬都是值得的。所以做艺术是很幸福的,因为永远是在去追求内心最初的初心。

  二、与老百姓面对面、手拉手演出更有意义? 

  黄豆豆的第一大原则是坚持练功,每周六天,但如果社会公益事业需要他出力,他会努力调整日程积极参与。2017年,黄豆豆获得全国学雷锋志愿服务“最美志愿者”称号。 

  ○中国艺术报:继3月在浙江淳安下姜村演出之后, 5月初,您又参加中国文联、中国曲协举办的文艺志愿服务走进扬州活动,并带去《闪闪的红星》 ,您好像特别愿意在这类演出中跳《闪闪的红星》这支舞蹈?

  ●黄豆豆:第一,我觉得这个作品在老百姓心目中有一种无可取代的位置。第二,我也经常在想如何真正跟老百姓更深入接触。我每次跳《闪闪的红星》 ,都是跟当地学舞蹈的孩子一起演出。这既是演出,同时也是通过跟孩子排练演出让他们有参与感,我们也可以真正跟当地人融到一起。而且节目的主题又是特别值得歌颂。

  上个月我们到浙江淳安下姜村“送欢乐下基层” ,原来准备演一个传统的水袖舞。那天是在室外,而且舞台特别小,没法跳原定的舞蹈。刚好那个地方的二楼是培养基层党员的教室,里面放着一面党旗。我马上给我们带队老师打电话说我想换《闪闪的红星》 ,结果效果特别好,整个环境节目刚好都契合。文艺志愿服务,“送欢乐下基层” ,是非常值得努力做的事。同时,要因地制宜,在不同环境选择合适的节目,这样才能真正把演出的意义和作用发挥出来,真正跟老百姓融到一块。国家给我们创造很好的条件,我们可以到世界各地的大剧院、到世界知名的艺术节演出,但同时我们也要坚持下基层,到部队、到农村,跟老百姓面对面、手拉手地演出,这种演出很有意义。

  ○中国艺术报:最近,您还参与了“4·15全民国家安全教育日”的公益宣传片,让人看到您无处不在的公益心。做公益是否每年都是您时间表上的重要部分?

  ●黄豆豆:对,我的第一大原则是坚持练功,每周六天,但同时我又觉得很多事情,尤其是社会公益,如果需要我出力,我就会努力去调整日程完成。比如4 · 15的拍摄,早上6点多就要拍,因为很多镜头都要赶在交通高峰前拍完,所以大家6点就化完装准备拍摄。我们之所以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好好工作,和家人幸福生活,是因为有很多人在为我们付出,所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公益,是对社会的回报。

  ○中国艺术报:您有两个特殊的身份——上海市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名誉理事、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关爱儿童自闭症患者”形象大使。为什么会关注自闭症患者这样的特殊群体?

  ●黄豆豆:因为自己成了父亲。可能由于社会的原因,一些家长对孩子的关心比较少,工作越来越多,无意之中把给家庭的时间牺牲掉了,把给家人和孩子的关心牺牲掉了,特别不应该。既要把工作做好,同时还得把家人照顾好,这才是一个男人。

  三、要吸引更多人关注舞蹈? 

  点评指导舞者,分析讲解经典,频现电视荧屏上的黄豆豆既努力将经典拉下神坛,又试图让大众舞蹈走向深广。黄豆豆“一生只做一件事”的舞蹈人生亦在此中延展。 

  ○中国艺术报:您近几年的工作和创作重点是什么?

  ●黄豆豆:最近几年一方面推出了一些新作品,另一方面把一部分重心放在舞蹈普及和推广上。原来大家觉得舞蹈就是多演出,把舞蹈推向观众。后来发现其实不是这样,舞蹈艺术欣赏入门相对较难,因为它超越了语言和文字。真正的舞蹈艺术一定要让观众走进剧场空间去欣赏。但我们怎样吸引观众?在繁忙的生活节奏里,走进剧院安安静静看一场舞蹈演出其实很难。我们一开始做高雅艺术进校园,后来发现只演不行,就尝试做演后谈或者和大学生互动。我刚开始做编舞时就这么做,因为吃不准自己编的舞蹈是否能被观众接受,所以十几年前就和演员们一起,每年一两次,到上海各大学,把新作品演给大学生和老师看,然后现场交流,回来继续修改。

  这是一种好办法,能很好地把舞蹈推向观众,同时又能聆听大家的意见和建议,所以我后来慢慢开始就做一些讲座。两年多前到现在,在上海艺术人文频道《今晚我们赏舞》系列里做了40多集,介绍不同的舞蹈剧目和不同国家、不同舞种的舞蹈家,热爱艺术的观众比较喜欢看。过程很辛苦,因为每个人每个剧目要查很多资料,要写很多文案。我的头发写白了不少,但很有意义,让观众了解如何欣赏舞蹈,提升对舞蹈的兴趣,相信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走进剧场看舞蹈表演。舞蹈艺术有一种魅力,如果能在剧场空间里欣赏舞蹈,一定会被那份魅力打动。但是我们前面这个工作要做好。前几年我们一直关注的是舞蹈在舞台上该怎么演,其实舞蹈既要在舞台上演好,也要吸引更多人来关注。

  ○中国艺术报: 4月15日央视《欢乐中国人》中,您讲述了平均年龄为63岁的老人群体矢志追求芭蕾梦的感人故事。近年来,您频频出现在全国各大卫视的综艺尤其是舞蹈类节目中,先后担任《舞出我人生》 《奇舞飞扬》 《舞林大会》 《中国好舞蹈》等节目的评委与导师,是推动舞蹈大众化的初衷使然?

  ●黄豆豆:对。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机会能让大家越来越关注舞蹈、关心舞蹈,最终走进剧院欣赏舞蹈。你刚才讲的那期节目,我自己做的时候也特别感动,因为60多岁的叔叔阿姨们是零基础学芭蕾,我们都知道有多难,而且现场表演看得出他们吃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

  任何对舞蹈有帮助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两年前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培养工程每个人才有一个自主课题,我的课题是从《今晚我们赏舞》这个系列里挑出比较精彩的内容作成合集,另外加上我最近几年舞蹈方面的随笔,整理成一个DVD加书的形式,届时会进行纯公益发送。我10年前写了第一本随笔《豆志飞舞》 ,从有记忆开始写到30岁。但一转眼,我就40岁了, 30岁到40岁是怎么过的?有哪些人生的体会?确实需要整理整理。

  四、让孩子们以游戏的方式体会舞蹈的快乐 

  “豆豆老师,我小孩很喜欢跳舞,刚过5周岁,舞蹈老师让做跪下腰动作,有的老师又说不可以,跪下腰动作5周岁孩子可以做吗? ”这是黄豆豆微博上诸多与他互动留言中的一条,他详细解答了这位妈妈的困惑。执著起舞的黄豆豆,心中一直装着舞蹈教育。 

  ○中国艺术报:您一直都很关注少儿舞蹈教育,今天学舞蹈的孩子越来越多,您曾表达过,一定要把专业舞蹈演员的训练与校园舞蹈教育分开,具体而言呢?

  ●黄豆豆:首先,现在政府、学校、老师和家长都非常重视中小学校园舞蹈的普及,这非常好,但也有一些亟须提高和调整的地方。我们希望所有孩子能够有相对快乐地接触舞蹈的机会。很多家长可能觉得腰下去了或腿踢上去了就是会跳舞了,其实这些更多的是舞蹈的技术层面,校园舞蹈更多应该是带给孩子们一种团队精神,一种用肢体运动表达内心情感的方式,绝不能把专业舞蹈学校的教材直接移植到普通校园里去。如何能让孩子们在兴趣培养的过程里,慢慢通过很快乐的、做游戏的方式体会到舞蹈的快乐,非常重要。

  应该推出更多适应普通中小学的舞蹈体验课程。比如在小学阶段更多是以兴趣培养为主,中学阶段更多是一种审美引导,大学阶段更多是鼓励创意表达。这样三个不同层次,让孩子能够体会到舞蹈的快乐、团队精神,在非常阳光的环境中真正用艺术的心态去看待和表达自我。

  ○中国艺术报: 2015年您获得了“中国好教育——2015舞蹈教育(中小学)年度人物” 。2018年您担任《宝贝爱中华》民族歌舞系列演出的艺术总监。在此过程中,您会在哪些方面着力?

  ●黄豆豆:原来我们说高雅艺术进校园,这个校园指的基本上是大学,但后来发现,越早普及对孩子越好,但要调整方式。如果说对大学生可以通过演出和讲座形式推广舞蹈的话,那么对小学生用什么办法进行潜移默化的舞蹈和艺术熏陶最好呢?我们发现,游戏的方式更好。 《宝贝爱中华》系列是和上海儿童艺术剧场共同创意推出的。中国的少数民族文化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每个季度推出一个民族的歌舞专场,第一个季度是蒙古族歌舞专场,第二个季度将推出朝鲜族歌舞专场。

  1995年第三届全国舞蹈(独、双、三)比赛古典舞金奖《醉鼓》 黄豆豆供图 

  五、惊喜不是黄豆豆带给世界的,而是中国文化 

  谭盾在《豆志飞舞》序中曾写道:“去年,我刚写完歌剧《秦始皇》 ,就想到了豆豆,因为我永远忘不了他跳的《秦俑魂》 ……现在回想起来,真像第一次和豆豆在‘地狱冰激凌的但丁桌上’聊的那样——把地底下的财富搬到天上去!豆豆的舞蹈做到了,而且做得真漂亮。 ” 

  ○中国艺术报:您的诸多佳作,尤其是《中国功夫》 《秦俑魂》等早期作品,似乎大多在力与美中展现英雄气象、家国情怀,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近几年的《竹韵》 《君子风》 《庄周梦》 《墨戏》等作品,似乎又有种雅化的趋势?

  ●黄豆豆:我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些事,但你这样一说,倒让我思考起自己这几年来舞蹈上的发展脉络。我从小内心有一个英雄梦或者军人梦。我1977年出生,我们这代人小时候几乎每个男孩子都想成为解放军。所以我特别喜欢演战士,从红军、游击队、八路军、志愿军,到现在穿迷彩服的军人,包括军医,我都演过。同时,我又喜欢中国功夫,所以我很多舞蹈里会有一些武术的影子。我舅舅是地方戏的武生演员,我表哥是武术运动员,这样的家庭结构潜移默化中让我的舞蹈跟中国武术、武戏会有一些联系。

  ○中国艺术报:在您的诸多作品中,中国书法、甲骨文、兵马俑、围棋、鼓、琴、编钟、禅宗、少林、京剧等多种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巧妙地融入,为什么会对中国传统文化情有独钟?

  ●黄豆豆:我12岁离开老家之前,生活大环境相对比较传统。舅舅演戏,爸爸妈妈喜欢中国舞,大哥练武术,而且我们家有一个阶段借住在舅舅剧团的职工宿舍里,整个院子生旦净丑、吹拉弹唱、服化道效,什么都有,所以对传统文化产生了非常微妙的感觉。

  ○中国艺术报:每天给您灌输,耳濡目染,以致融到您的生命里。

  ●黄豆豆:对。然后我到上海舞蹈学校学了六年,专门学民族舞。之后再到北京舞蹈学院学民族舞剧表演专业。实际上20岁后一两年时间有一点点微妙的思想转变,想尝试跳现代舞,但后来慢慢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中国文化。尤其是在2005年,因为拿到亚洲文化协会奖学金到纽约进修,之后又有机会在大都会歌剧院做了两部歌剧,慢慢尝试站在与以往不同的角度思考中国舞蹈。由此,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请一个中国人来为歌剧编舞。

  ○中国艺术报:为什么?

  ●黄豆豆:因为他们希望从中国来的黄豆豆能把中国的舞蹈元素融入他们的作品。《霍夫曼的故事》完全是一个法语歌剧,但是导演看了《秦始皇》以后,说一定要叫中国的黄豆豆来做编舞。而我就把中国舞蹈、戏曲加上芭蕾、华尔兹等元素,全部融合在《霍夫曼的故事》里。这个歌剧首演是2009年和2010年的新年档,但连主创团队也没想到,到现在差不多每年演出季还会上演。中国舞蹈元素的运用永远会给观众带来惊喜,这个惊喜不是黄豆豆带给他们的,而是中国文化。所以我从此非常坚定,我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对传统中国舞蹈的研究和学习上,让自己更加稳住、安静下来,推出更多植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自内心的舞蹈剧目。

  ○中国艺术报:应该是得益于赴美进修期间吸收了异域文化与艺术的某些精华,让您能将中国传统舞蹈融入西方编舞理论。

  ●黄豆豆:对。那时想让自己归零从头开始学习,然后再参与到国际创作中去。所以尽管那几年过得挺不容易,但确实能让自己真正静下心去思考、去沉淀。经历了那两三年才明白中国舞好在哪里,暂时跳出原来的环境,在不同的角度再去回头看中国舞蹈,才明白什么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

  ○中国艺术报:那时您即便只能买站票也要疯狂看戏,之后又与张艺谋、谭盾以及多明戈等大家合作,从不同艺术门类及优秀创作者那里您吸收到了什么?

  ●黄豆豆:与不同门类的艺术家合作或跨界参与不同类型的创作,要做到两点:既要坚持自我同时又要多元吸收。这个很难,如果你开启一个新创作,完全把自己忘掉,那就不是你。这是一种微妙的把握,需要历练。我现在的年龄还很难进行系统的深刻总结,因为自己还处在学习摸索过程中,或许50岁后可以跟大家细细分享。

  2018年5月3日,中国文联、中国曲协文艺志愿服务团“送欢乐下基层”走进扬州邗江慰问演出,黄豆豆与当地孩子一起表演舞蹈《闪闪的红星》 卢业勇 摄 

  六、让中国文化像种子播撒到世界 

  民族文化就像是在血液里,并不是非常硬性地要去把它表达出来,当你的血液里流淌的是中国文化,你体内的基因是中国基因,你真正发自内心的表达一定是中国文化。 

  ○中国艺术报:从2002年接受美国《时代周刊》的专访,同年成为美国D a n c e S p i r i t杂志的封面人物,及后来不断被多国邀约创作,频现国际舞台,您的舞蹈之所以为世界所接受根本原因是什么?如何更好地完成传统文化的当代转化?

  ●黄豆豆:民族文化就像是在我自己的血液里,并不是非常硬性地要去把它表达出来,你的血液里流淌的是中国文化,你体内的基因是中国基因,你真正发自内心的表达一定是中国文化。

  ○中国艺术报: 《秦俑魂》在您赴瑞士洛桑作为压台表演时倾倒观众,那是中国传统舞蹈第一次出现在国际芭蕾大赛的闭幕典礼上。

  ●黄豆豆:那应该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去洛桑演出了,那时自己很小,也没有在意太多,心里想的就是把舞跳好。当时碰上一个斜台,那时我们都不知道欧洲的舞台是斜的,后来就问了好多人有没有什么诀窍,人家说其实国外有的教室专门设计的地板就是斜的,这样孩子们演出就能够适应这样一个坡度。我那时就想,国内学校如果有条件的话,也可以把一个教室的地板造得就像国外一样稍稍斜一点,每个班的孩子每个礼拜有那么一两次在这样坡度的地板上练舞,可能对我们出去参加国际比赛或表演的选手大有帮助。

  ○中国艺术报:当下文化走出去的尝试越来越多,您作为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的成功实践者,有何建议?

  ●黄豆豆:应该多加强合作演出。比如《秦俑魂》 ,有段时间尝试每到一国演出,群舞都是邀请当地的舞者。一场演出有它的时效性,演完之后我们离开了,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演出的意义和作用留在那里?就像播撒一颗种子留在那里,这样不管在哪个国家演出,中国的舞蹈由中国人领舞,但所有群舞,不管哪个国家、哪种肤色的人都扮成中国的兵马俑共舞,这本身就很有意义,既跟当地舞蹈界有一种交流和友谊,也把中国舞蹈教给他们,他们以后再去教学生,更好地把友谊建立起来,把中国舞蹈传播开来。

  七、真诚地生活,对生活的领悟就会更加有温度 

  黄豆豆曾撰文记录他在一次长途飞机上历经的一个费里尼式的超现实梦境,梦中遇到幼儿园编号NO. 215的自己向弥留之际的自己发问——你最想听到谁对你说话?惊醒后的黄豆豆给出答案—— “我希望听到家人对我说:‘你是一个合格的男人’。” 

  ○中国艺术报:您多次表达现在是将“全家人的幸福指数放第一位,之后才是自己的艺术” ,并把有个温馨家庭看作自己的最大成就。您也曾说:“一个男人最大的成功,是在事业与家庭中找到一个平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悟?

  ●黄豆豆:主要还是因为个人经历,可能我是一个传统观念比较深的人。成长经历决定了我对家的那种内心的盼望。因为父母是双职工,小时候没人带我, 3岁半、 4岁不到,就被送去长托幼儿园,一个礼拜回家一次,小学还没读完就离开老家去上海学舞蹈,在上海学完再到北京学,学完以后参加工作。也就是读幼儿园时是30个孩子的集体生活,然后中专、大学都是住学生宿舍,再回到上海参加工作还是住集体宿舍,所以我内心对家的憧憬和渴望特别强烈。好不容易结了婚,就特别在意能有家庭温暖的感觉,很珍惜。

  每天快乐的事情可以有很多,比如好好练功,好好完成创作,但可能最快乐的就是当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家一家人坐下来吃一顿饭,你能感觉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家的温暖。

  ○中国艺术报:最为难得的是,您看重家庭不是简单在艺术与家庭比重上的倾斜,而是回到艺术的本原,即从最初崇尚一个舞者就应该忘记和抛弃一切把全部精力投入舞蹈,到认为作为艺术创作者,最重要的是在生活点滴中感悟精彩。您的转变值得深思。

  ●黄豆豆:我觉得家庭生活的温暖和温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会在无形中给文艺工作者更强的一种工作动力和对艺术的一种感悟力。我爱人也是做文艺的,所以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一种默契。尽管我做舞蹈,她做戏剧,但艺术本身就源于生活,如果我们每个人能够非常真诚地去对待生活、感恩生活,那我们对生活的领悟将会更加有温度。从事艺术工作,一方面需要不断提升技艺,另一方面也要真正融入生活,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寻找到开启自己艺术激情的初衷。

  ○中国艺术报:您的名字“豆豆” ,寄托着爱跳舞像一颗蹦来蹦去的黄豆,因此有“黄豆”外号的爸爸的厚重期望,也是爸爸百般努力将您引入舞蹈世界的。如今您自己的“豆芽”的出生让您有了“国民爸爸”的美称,随着“豆角”的出生,爸爸的形象更加丰富立体了。您在孩子教育中会注重什么?

  ●黄豆豆:“国民爸爸” ,这是网上说的,我觉得是一种祝福吧。其实做爸爸压力很大,尤其像我,平时创作排练,演出很多时候都在晚上,而且每年有很多工作要在外地完成,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有限。对于父母来讲,一方面能给孩子创造良好的生活、成长环境,另外一方面配合学校和老师搞好孩子的教育,同时还要给予孩子一定的成长空间,让他们真正去体会生活、懂得去感受和感谢生活。我们应该帮助孩子们在积极、健康、阳光的状态下去成为他们自己希望成为的自己。

  ○中国艺术报:如今步入不惑之年,您对未来的期望是什么?

  ●黄豆豆:在舞蹈上,我更多是认识到自己的一种距离。学舞蹈就好像推开一扇扇门,原先总觉得只要推开这扇门,对舞蹈的认知就更深刻了。可真的静下心去学习舞蹈、思考舞蹈时,当我们推开一扇门,看到的则是后面更多的大门。我们才意识到:原来舞蹈的学习永远没有止境,舞蹈的世界是如此深奥,值得我们付出一生,甚至这一生根本都学不完。

  舞者的舞台生涯是有限度的,但舞蹈的学习没有时间限度。舞者的一生并不是简单的。好像舞台是舞者的一生,其实,舞台只是一个舞者舞蹈人生中的一个阶段,舞者在舞台之后还有很多的角色要去扮演。所以我觉得一生太短,但这一生我愿意在舞蹈上好好学习和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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