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中,
他的剪影就像一个葵园的农夫
——画家许江12年深入生活画葵
栏目:优秀文艺工作者风采
作者:本报记者 吴华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个面带微笑、满身油彩的中年人,一片延伸至天际的葵园……最近这样一张照片在微信朋友圈被很多人转发,照片中的主人公就是画家许江。

  “许院长,照片中的人是您吗,不是PS的吧? ”“哈哈,是我,是我。前些天去浙江写生,带的东西诸如桌子、架子、颜色等太多了,画板也比较大,当地老百姓借给我一辆电动三轮车,我不怎么会骑,骑得很慢。 ”许江笑着称自己是“重工业” ,“新农村真是变化大啊,干净得很。下地做农活的大妈们一点也不封闭,站在我的画架后边看着我画” 。“哎呀,去年的好看,今年的不好看呀。 ”“哪里,今年的也很好看,你看那些倒伏的葵被这个画家画下来,很真实。 ”对于乡亲们这样七嘴八舌的评论,许江说他很高兴,“完全是新时代的农民,对油画不排斥,用很宽容的眼光来接受它。 ”到浙江写生,许江早晨五点就出去了,他说,在朝阳中,他的剪影就像是一个犁地的农民、一个葵园的农夫。

  “在我记忆深处,总活着几片葵园”

  许江喜葵、爱葵,迄今为止画了12年了。面对葵,他似乎不再是单纯的画家,更像诗人、思想家、哲学家,永远充满激情,透过葵,感知自己,感受生命。许江告诉记者,在他的记忆深处,总是活着几片葵园。

  2003年,在土耳其马拉马拉海峡边的荒原上,许江邂逅了揭开他画葵历史的那片葵园。“黄昏中的老葵,像钢浇铁铸一般屹立在荒原上,与人同高,太阳正从它们身后落下,它们像一群老兵,等待着最后一道军令。当时,我发疯一样地在葵园中奔跑。距这片葵园一百多里外,便是特洛伊古城遗址,古迹与葵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谈起这片令许江终生难忘的葵园,他满是感慨:“将这样一片葵置身于千古历史之中,仿佛一个老者在向你讲述过去,是历史和生命的对比。 ”

  许江说,在遇到土耳其那片葵园之前,他在欧洲见过很多葵园,那仅仅是漂亮,可以让他身心很愉悦,但不会为之感动。土耳其那片葵园,庄重、博大、坚强,在老葵身上,许江感受到一种不死的力量,偶然间把他曾经有过的经历都点亮,他说,这种感受离开生活是没有的。

  2007年冬,许江请朋友在内蒙古帮他留一片老葵,他想看一下,皑皑白雪的雪原上的葵园什么样。“我朋友用吉普车载着我在雪原上行驶了3个小时,在天地一色的微茫中,遥望一片墨点,车朝那边开去,终于到了那片葵园。这片葵园,葵叶已经凋落,枝秆仍然坚挺,葵盘飘着雪仍然向着前方,葵已经变为黛黑色,有一种异样的力量让我感动。葵农告诉我,葵是一种最平常、最草根的物种,土地如果贫瘠了就种葵,发达的根系会抓松土壤,一年一年,将葵身埋入土底,三年五载,土地就能得到改善。 ”葵农对雪葵的描述,深深打动了许江,后来他把这个感受画在了十多米长的《青葵》这幅画中,整整画了三个月,掌心磨出了老茧,画的时候都有一点疼。许江说,他把这种痛感画到了画上。

    2012年,许江又来到新疆阿勒泰,爱上了堆成山的葵。“有的像一个垛子,有的像一座山峰。这种堆成山的葵也令我感动,因为葵都是树立在田野中,面对葵盘就好像面对自己,觉得葵有一种表情,现在它横躺下来,被堆成山,即便这样,葵好像仍然在那里生长,互相纠结、挣扎,与山的结构形成一种新的生长骨架,在这个骨架上,形成了一种新的生命力量。 ”看到这样一片葵,许江说他就像看到了葵的丰碑,后来他把它们画成了《东方葵》 ,在中国国家博物馆里展出。

  “前些天,我又到了浙江的一片葵园,这片葵园去年我去过,去年看到的那片葵,生长得特别茂密,像一片汪洋。今年一场台风袭击了杭州湾,葵园被台风肆虐,大片倒伏。 ”当朋友将倒伏葵园的消息告诉许江后,他立即跑到那里去了。“我到那一看,果然葵园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大片倾覆,但仍然有无数的葵坚强地挺立着。 ”许江说,那样一个跟狂风搏斗的夜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葵用它的肉体,记录了这场搏斗,雕塑了它们自己的坚强,既有废墟一样的寂静,更有生命激流的壮烈。在这片葵园中,许江看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力量。

  画葵的情绪、葵的表情

  四片葵园,前后跨度12年,这期间,许江画春葵、夏葵、秋葵、雪葵,画群葵、孤葵、硕葵、残葵,葵成了他旷日持久的绘画对象。“葵成了我生命成长的现场,我仿佛一个葵园的牧者,用眼睛放目葵园风光,用身体承载葵园四季,用心灵倾听葵园深处的咏叹。 ”许江年年访葵,年年画葵,他说这不是他偷懒总画一样东西,而是他内心真实的体验。

  每每谈到葵,许江都很激动,声音也愈发高亢,说他是诗人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具备诗人特有的激情。“当我追葵的时候、对着它发问的时候、表现葵的坚强的时候,手底下自然而然有一种力量流出来。我每次画画就像战士冲锋,站在战车一样的台子上,拿着我的笔冲上去,刷刷刷,像在搏击。 ”而许江也坦言,正是生活,给予了他绵延不绝的创作激情与动力。“我们始终要不断回到生活中、回到葵园当中去,面对真实的葵园,倾听葵园的气息,感受葵园的生命。没有到雪原见雪葵,就感受不到雪葵的坚挺;没有去看经历浩劫后的葵园,就不能亲身感受劫后余生的坚强,亲历葵园现场,是最重要的,这些都是深入生活才能给予我们的。 ”

  深入生活,在许江看来,关键在于如何能“深” 。他认为,“深”不是单向的。“写生其实不光是画漂亮的风景,而是一个深入、身入、心入的入口。通过这个入口,得以贴近现实、贴近地气。同时,通过这个入口,获得真正影响和塑造我们一生的、赋予我们创造的生机与活力的生命现场。‘深’还不能一蹴而就,艺术家在这里要经年累月地建构,要在绘画的过程中经历一个缓慢的生命成长的过程。 ”

  许江说,中国人讲写生,生,不仅是我们面对的自然,更是生气、生机,是生的、活的东西,我们要去寻找这生的、活的东西,并不是简单地记录下来,而是要把其内在的、生命的东西发掘出来。许江的这一观点,正如清代词人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咏叹:“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 ”

  “我画葵,画葵的情绪、表情。葵肉身里有我们这代人的青春记忆、生命坚强。这种写生,不仅仅是画葵,主要是画我自己,画我们曾经向阳花开的这一代人。葵仿佛我们生命成长的现场,随着葵的变化,我自己的生命也在成长。每一年我都期盼着新的葵园的消息,好奇葵园的成长,实际上是期盼我自己的成长,所以我总要到葵园中去。12年磨一葵,葵不仅活在大地上,也活在我的心中。 ”与如今数字化、信息化时代无形的手制作出的美丽图像相比,许江更愿意用自己活生生的、有温度的手去继续画葵,“我用一支画笔种葵,葵是我的人生,我是葵久久守望的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