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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蛋与啄光

时间:2020年08月19日 来源:中国副刊公众号 作者:包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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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蛋的场景并不神秘。安详的母亲随手将焐箩拽到身边,难免有些摇摆晃动。立即听到里面的母鸡轻扑翅膀和操纵鸡蛋的声响,急促,却不失优雅。母性的警惕与温馨,都在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当母亲掀起焐箩上的棉絮铺盖时,母鸡便毫不犹豫地发起进攻,强悍,不肯示弱。也许是亮光刺激的缘故,母鸡的利喙顿失方寸,乱啄一气。偶尔啄到母亲老迈而粗糙的手背,但母亲也不退缩,一枚枚地取出温暖的鸡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收拢,一枚枚几近肉色的鸡蛋,渐渐地靠近母亲的耳畔。母亲断断续续地旋转鸡蛋,静静地倾听来自鸡蛋内部的生命的呼喊。这样的场景,也是人与生命胚胎进行的友好而神秘的交谈。母亲嗫嚅着,不知道到底念叨了什么——是祈求,还是祝福? 有时候,鸡蛋刚刚放到耳畔,母亲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漾出欣喜的笑容。足以表明,这枚鸡蛋所孕育的生命正在健康地发育成长。来自生命初始的声响,一丝一毫也逃脱不了母亲的听力。有时候,鸡蛋会被母亲翻来覆去地倾听,忧愁便直接写在她皱褶累累的脸上。但是,母亲仍然不死心。她又将鸡蛋放到灯光下,不断地调整角度,像X光透视,仔细观察鸡蛋内部的影像。如果幼雏的影像有明显或不易觉察的动感,母亲黯淡的面色便荡漾着灿烂的笑容。如果阴影纹丝不动,而且是一团漆黑,基本可以断定,鸡雏已然胎死腹中。如果没有明显的鸡雏影像,这便是一枚寡蛋,无论母鸡如何施力或给予爱的温暖,也无济于事。遇到这样的情况,母亲总是轻轻地叹一口气,将它放到别处。不管是雏鸡胎死腹中,还是寡蛋,孩子们必然欣喜若狂,因为这些被剔出来的鸡蛋,一定成为家人的美味佳肴。寡蛋可以炒着吃,但它毕竟丧失了生命的元气,味道肯定不及鲜蛋。毙命而尚未破壳的鸡雏,却是乡间公认的营养品,往往都给出力气活的男人吃。有时候,我也分得一二,便喜不自胜。无论油煎,还是火烤,它们都是世上最馨香、最诱人的美食。 某年五一节放假,我携女儿归梓,恰逢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听蛋。女儿见之,十分好奇,便提起单反,“咔嚓——咔嚓”,连续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我非常喜欢,冲洗放大后,制作了一简陋的镜框,挂在我的书房。每逢敲打键盘累了,抬头看看听蛋的母亲,心里就舒坦起来。每当听到鸡雏啄壳的声响,我便有了创作的冲动——又一篇文章像破壳的雏鸡一样,即将诞生! 可是,听蛋的场景已然绝迹于乡村,就连麒麟畈最后一位听蛋的母亲也不再孵育小鸡了。母亲对鸡的喜爱,却有增无减。一是有个伴儿,跟鸡说说话儿,心里舒服些——当子孙们一再不让她养鸡时,她老人家总是这样说;二是想给子孙们提供地道的本鸡本蛋——超市里的那些鸡蛋,哪有我家的好啊!她总是这样辩驳。所以,子孙们的反对无效,她老人家还是年年养鸡,乐此不疲。 母亲今年已经82岁了。她仍然不顾子孙们的反对,与村党结伴,乘坐乡村公交到20多里外的许桥焐坊(孵化鸡仔的场所)捉小鸡。可公交车的两端,还要步行近10里的路程,手里还要拎着几十只小鸡。但凡遇见的人,谁不说老奶奶中气足,会长命百岁的。劳动让人健康,心里盛着他人才会长寿。 为了防止老鼠捕食鸡仔,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将小鸡捉到一只偌大的硬纸板箱里,上面再遮掩一床薄被。回乡做清明,我发现了这种情形,觉得不妥,这样会让鸡仔们窒息的。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地取来一柄梅花起子,从侧面戳了许多紧密的小孔,以便空气流畅。母亲看到了,立即制止。她说,这样做会让小鸡啄破硬纸板的。可我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呢?事实上,母亲的经验胜于我的想像力。当晚,当母亲用满壁筛眼的纸箱盛装小鸡后,我便听到鸡仔啄壁的声响。时而急促,奋不顾身;时而舒缓,有气无力。莫名其妙啊,我百思不得其解。走出房间,随手关灯,带上房门,小鸡啄壁的声响却戛然而止。我想探探究竟,又返身房间,拉亮电灯。嘿,奇了怪了,小鸡又开始啄壁。我以为,这是小鸡对我这个不常回家留宿的人的一种亲切表达。可母亲的一句话,让我醒悟。她说,你把纸箱钻了许多孔,小鸡见到亮光,当然要啄了。要不了几天工夫,这纸箱就毁了。 我来来回回做了几次实验,即关门或开门,关灯或开灯,果然如母亲所说。 植物的向光性,连小学生都知道。鸡仔啄光,是生命体追求光明的条件反射,人又何尝不是呢?生命体一旦丧失追光性,还有什么意义呢? 

  

  

  

  

  

  

  

(编辑: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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