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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比任何时候更需要电影院

时间:2020年09月30日 来源:中国副刊 作者:贺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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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怀念电影院,也更加需要电影院。和电影院长达180天以上的“漫长的告别”,或许无关生死,却足够牵肠挂肚。

  回想我最早的电影院,是在上海杨浦区的翔殷路。那是上世纪70年代,我跟随父母,居住在当时长海医院的东村家属区。

  我的世界,就那一个大院,还有大约一里地外的翔殷路小学校园,以及连接两个园子的那条碎石路。铺路的石头粗大如面包,走在上面坑洼不平,非常硌脚,但童年的我们仍然奔跑不止。两个园子,内容各异,乐趣无穷,但终归有些单调,我们忍不住向往外面的世界。

  五角场,就是我们童年时代所能想见的繁华鼎盛之地。而电影院就建在翔殷路连接五角场的尽头,水泥砂石的外表,时光沉积,已是接近于青苔的暗灰色。具体在里面看过什么电影,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是学校包场,亮晃晃的下午,逃离昏昏欲睡的课堂,闪身进入那飘拂、厚重门帘的背后,躲在黑暗中放飞自我一个多小时。

  我站在那座影院的门边,和三两同学在婆娑的树影下凑在一起,不住吮吸白糖冰棍儿的画面,至今不曾褪色。

  而我真正意义上的电影启蒙,则是在第三军医大学(现在的陆军军医大学)的礼堂完成的。

  礼堂雄伟,当门就是几棵气宇轩昂的立柱,显现出部队、机关才有的威仪。那座统共两层楼的礼堂,其实并非专业的影院,比如春节到来,就会有重庆杂技团之类的地方剧团前来登台,慰问军医,但是那里很快还是被日渐频密的电影放映所攻占,每到周末,礼堂门外的售票亭就会人头攒动。

  属于我的电影嘉年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到来。

  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吉普赛女人,有一天在小河边,遭遇“当兵的”白人军官奥斯瓦尔多的调戏,她抬手就用一块石头,砸破了军官的脑壳。这个角色是上译厂的李梓老师配音的,有意无意地,我们开始揣摩她特有的鼻音,并且认定,那就是“洋气”的重要标志。

  我们会大段大段地背诵《简爱》中简在晨雾中对罗切斯特的宣言,以及《蝴蝶梦》开首,那个描述蛊惑梦境的画外音。钱拉?菲利普版《郁金香方方》和阿兰?德龙版《佐罗》里的口头禅,也成了操哥们耍帅时最爱借用的利器。

  真由美和高仓健,成了那个年代少男少女集体的幻想对象。真由美其实叫中野良子,在《追捕》里,她是牧场主的千金,高筒靴、骑士紧身裤,骑着骏马,载着高仓健,在东京的街头马蹄哒哒,最终杀出重围,唱起了“啦呀啦”的高潮结尾,在刷过五六七八遍后,仍然令我们如痴如醉。

  我第一次因为电影而流泪,也是在那个礼堂。

  那是谢晋导演的《天云山传奇》,电影里的冯晴岚,拉着板车,和重病的丈夫罗群,一起穿越暴风雪,我当时坐在第二排最靠边的位置,银幕上他们顶天立地的脸孔,被压扁变形,就像两片巨大的剪纸,但仍然不曾抵消他们故事的摄人心魂。

  那个荒凉的年代,电影,就是如此深切地侵入我们的生活,俘获了我们心智,也就此成为我们最重要的精神食粮。

  三医大礼堂的座椅,那时是那种鹅黄色的合成板质地,当电影开场或是散场,折叠的座板都会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是无数人发出的此起彼伏的鼓掌。偶尔,我会被排挤到二楼以上,从高处俯瞰,不仅可以遥望银幕,也能偷窥观影的人们。我清晰地记得,银幕上变幻的光影,如何投射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顶上,就如同一场无声的哺育,如此单纯又动情的心之所向,如今已很难得见。

  电影导演杨德昌曾说,电影发明之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长了三倍。不知道三倍这个数字究竟是怎样算出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坐在电影院的黑暗中,你在银幕上所经历的一切,往往就是你无力抵达的远方,又抑或是你蠢蠢欲动,却终归止于向往的幻想。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是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里的台词,我从前的同事马拉曾一再对我当面嘲笑这部电影,说墨镜王简直是作天作地作出了天际,但我还是被电影里潜藏的那股子执念所打动。

  记得多年前最早使用国产彩色冲洗技术的一部电影,是部纪录片,我也是在电影院里看的。片子拍摄了公园里的红花,还有女人的面庞。镜头反复从花朵和美女上扫过,每一次经过,黑暗影院里,都会激起阵阵欢呼。

  我们屏息凝望银幕上的花和女人,也真是神了,不知她们究竟怎么做到既还原了真实世界的色彩,又发散出超越真实的美和光亮的。

  电影,就是这样的奇迹发生地,而电影院则是通往奇迹的门和窗。

(编辑:马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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