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的火焰和海水
http://www.cflac.org.cn     2011-08-22     作者:黄荭     来源:中国艺术报

《卡拉斯画传》乔多纳托·克墨科 著 黄荭 译 作家出版社

    18世纪英国评论家萨缪尔·强森在其编撰的词典中对歌剧下了这样的定义:“一种华丽而非理性的娱乐。”一个半世纪后,德国作家贝尔托·布莱希特在《论戏剧》中解释说:“歌剧的非理性在于人们在歌剧中运用理性的元素、追寻一种质感和真实,而音乐却将所有这一切都化为乌有。”

    华丽是因为歌剧融音乐(声乐与器乐)、戏剧(剧本与表演)、文学(诗歌)、舞蹈(民间舞与芭蕾)、舞美等艺术样式为一体,通常由咏叹调、宣叙调、重唱、合唱、序曲、间奏曲、走步及舞蹈场面等不同元素组合而成(有时也借助说白和朗诵)。一言以蔽之,它提供的是一场奢华的感官盛宴:开到荼蘼、推到极致。

    非理性是因为歌剧所关心的不是剧情的展开,而是剧中人心情的表达。天鹅之歌于是压倒了尘世的悲喜闹剧,被毒刺刺中的夜莺义无反顾地歌唱,捂着伤口开出的猩红绚烂的玫瑰花,既荒诞又美丽还感人至深。

    而我就是没有办法爱上歌剧,不自然的舞台布景、不自然的妆容服饰、尤其是不自然的声音。坐在歌剧院,面对古老艺术“死而不僵的尸体”,感觉自己是个一不小心误闯禁地的外人,心跳得厉害,脑子一片空白,倦怠和手心微微的汗。

    但我喜欢卡拉斯,喜欢她的《茶花女》,喜欢她的《歌女乔康达》,喜欢她的《图兰朵》,喜欢她的《美狄亚》,一半是歌,一半是剧。唱歌剧成了演歌剧,“在她那里,歌剧不再只是声乐艺术。她激发了埋藏在歌里的诗意,她唤醒了故事。所有森林中的睡美人都在等她。在卡拉斯演唱《托斯卡》之前,该剧已有七十年没让人掉过眼泪了。”1965年12月杜拉斯在《新文学》杂志上这样写道。

    其实,打动我更多的是卡拉斯自身的传奇,她的蜕变,她的女神的气质和母狮子的个性,脆弱、歇斯底里、执着、任性、发自内心的坦率和真诚。古典的希腊烈焰燃起现代歌剧的复兴之火,维斯康蒂在风度、举止、音调上对她进行了重塑,让她“既要有费拉里那种现代的焦虑,也要有丽娜·莫雷利做梦般的柔情似水和坠入疯狂的不能自拔”。这份焦虑,这份坠入疯狂的不能自拔已经深深融入到卡拉斯的血液里,现实和舞台、角色和自我淡化了界线,分不清是艺术在模仿生活还是生活在模仿艺术。

    不被期待的出生,从小肥胖、笨拙、高度近视,在漂亮乖巧的姐姐面前,丑小鸭的自卑和愤懑只能在歌声中得到抒发,但很快,她的金嗓子成了母亲“星妈”美梦的最好素材。“妈妈是第一个让我知道自己具有非凡音乐天赋的人。她不停地向我灌输这方面的概念,要求我不要浪费这种天赋。我无可怨尤也无从怨尤。但是我觉得法律应该禁止让孩子这么小就开始承担责任……在我的记忆中,那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玩具或游戏,而是被迫反复排练一首接一首的歌,直到把我折磨得筋疲力尽。这样,在学期结束我就能成为众人瞩目的明星。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该剥夺一个孩子的童年,那无异于揠苗助长。”

    之后是突如其来的成功,和比自己年长二十六岁的意大利人梅纳吉尼结婚,她关注自己的歌唱事业,而丈夫、经纪人似乎更关心她的事业所带来的巨额收益。接下来是众所周知的神奇瘦身,丑小鸭摇身一变成了颀长窈窕的美天鹅,但她的声音却因减肥和短时间内频繁更换音域跨度很大的剧目而做的声乐杂耍而慢慢损毁(可惜当时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一危险),圆润不再,光芒渐褪。而后让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和希腊船王奥纳西斯的相遇热恋则让卡拉斯下了淡出歌剧舞台的决心,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女人玛丽娅被唤醒,“我不想唱歌,我想生活,像别的无论哪个女人一样生活。”但船王迷恋的是女神卡拉斯的炫目光环,玛丽娅的女人梦以1968年奥纳西斯迎娶美国总统肯尼迪遗孀杰奎琳而宣告破灭,虽然那一场奢华的婚礼不过是一纸荒唐的契约。

    是她塑造了舞台上的薇奥列塔、美狄亚,到头来角色的命运降临在她自己身上,她成了那个被背叛、被抛弃的女人。1961年演完最后一场《美狄亚》后,她说:“我理解美狄亚,就像认识我自己:狂热,看似平静如水,实则热烈似火。和伊阿宋相处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她被凄惨和怒火所吞噬。”她是否在被奥纳西斯抛弃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自身命运无法摆脱的某种悲剧性?悲剧发生前,她唱的是自己的未来;悲剧发生后,她唱的是自己的过去?艺术和生活的高度统一融汇在上千种不同的音色里,“声音是一种表达工具。它不仅仅是一些音符,并不是这么简单,它也是各种颜色。人们用声音作画;它同样也应该有点酸,我需要所有颜色来表达我所有的感情。”

    在她的歌声中,我们听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还有永恒。

    沉寂,受伤野兽经年的蛰伏。

    1973年至1974年,卡拉斯和斯泰方诺的告别巡演。复出的老狮子和观众的最后诀别。

    两个破败的声音……但炽热、努力、虔诚。

    最后的抗争。“但抗争不是为了希冀成功!不是的,明知徒劳却依然抗争才更美丽。”这是大鼻子情圣西哈诺的爱情宣言,同样也可以把它当作是卡拉斯的艺术宣言。她需要燃烧,直至油烬灯枯。

    “很明显,她的声音里带着泪水。”有评论说。

    这应该就是欧里庇得斯、希腊爱琴海的古老言说:美杜莎的蛇发,美狄亚的绝望,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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