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倾听”——回归文学的审美本质
http://www.cflac.org.cn     2011-02-23     作者:牛寒婷     来源:中国艺术报

    如果说,文学的本质是一个形而上的理论问题,那我们不妨从文学的阅读开始进入这个问题。阅读文学作品的亲身体验,会让我们对文学的本质有所领悟。读一本让自己痴迷和狂热的小说,我们的体验会经历海浪般波涛汹涌,我们兴奋、愉悦、惊奇、冥想、沉思,我们会与他人交流,会向他者诉说,表达我们所读到的以及所思、所想。文学的阅读是一个迷人而充满魅惑力的经历,文学由此而让我们向往甚至心生敬畏。

    阅读是后天习得知识的重要途径。阅读总与学习知识相关。文学的阅读同样具有增长见识、增加阅历的作用,通过文学我们经历了一次性的人生所无法经历的各种境遇,在想象中拥有了各种各样的人生。但是,文学阅读的作用仅此而已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文学与教科书、与科学无异;我们通过文学的阅读所体验的种种喜怒悲欢也将失去魅惑的色彩。如果说,让我们获得思想、理性的哲学和文化类书籍,打开的是一个增长知识、挑战人的智慧和理性的思想世界的话,那么,由文学作品的阅读而进入的,则是另一个非同凡响、陌生而又亲切、令人醉生梦死的梦幻世界。

    文学以不可替代和最为独特的方式,满足了人类心灵的无限跃动和需要。文学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提供了现实、知识和其他文化及意识形态的映射,而是给予人类心灵一个无限敞开的空间,一个重新认识和探索内在自我的神秘世界,一个纠缠于欲望和人性挣扎的精神所在。这是文学审美的意义所在。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以推崇文学的自主性和审美性为核心,介绍了西方文学史上有代表性的20多位作家的经典作品,以文学的“审美自律性”为标准,为西方文学历史重新立传。布鲁姆所强调文学的“审美自律性”,把人们重新带回个体的文学审美体验的视野。

    布鲁姆强调和推崇文学的审美批评,是针对席卷世界的文化批评和文化研究的浪潮而言的。在他看来,文化批评从社会文化的场域,把文学作品作为社会分析的文本,揭示文学作品的意识形态属性和形形色色的“文化——权力关系”,否定文学的主体性和审美本质,进而否定了文学存在的意义。就中国当下的文艺研究和文艺批评而言,文化批评同样占据了大部分地盘,文学的审美批评同样受到嘲讽和攻击。一面倒的文化批评和文化研究的弊端与局限显露无遗——文学的审美价值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被“异化”了。

    文学从它诞生那天起,就具有多方面的功能和价值,但其核心价值是审美价值。王敖在译著《读诗的艺术》序中所说的诗歌状况,同样适用于文学——“诗歌在太多的时候被比喻成其他东西:时代的声音,文化的触须,政治的鼓点,民族的心跳,性别的面具,道德的盾牌。这并不是诗的损失,而是它拥有强大影响力的表现,是诗让类似的比喻成为可能”。多元文化的视域给文学的主体性和审美性带来冲击,让文学的审美本质面目模糊,而审美性才是文学艺术的本质属性,是文学艺术区别于经济、政治、哲学、宗教、道德、社会学的本质所在。应在回归文学艺术的审美本质过程中,使文学回归文学,艺术回归艺术。

    文学的审美体验离不开个体观照的形式,个体正是通过心灵的自我观照完成文学的审美体验。布鲁姆对审美自律性的强调始终贯穿着个体内在自我的视角。我们平时阅读文学的经验可以帮助我们对此加以验证。尝试与他人分享阅读文学的经历,常常让我们感受到语言的局限。我们发现自我在文学阅读中所获得的最为神秘的东西,超越了语言的界限。我们在孤独的观照自我心灵的阅读中,所感受到的文学的陌生与亲切、神秘与蛊惑,常常让我们无从诉说。在倾诉了所有的情绪起伏和情感跌宕之后,我们往往无法寻找到准确的词汇来诉说那些最让我们心驰荡漾的隐秘的所在。或者诉说仅仅成为一种单向度的倾诉,我们无法知晓倾听者是否与我们共同经历了相同的精神与情感共鸣。

    文学在这里昭示了它的迷人之处,即让那些语言所无法跨越的混沌显露出来,而那些混沌建立在独属于个体的感性体验之上,建立在心灵面对自我的孤独之中,建立在自我倾听与自我诉说的内心独白里,建立在自我寻找与自我确证的精神世界中。这里所强调的是无法“分享”的文学,是直指向生命个体内在自我的文学。而这正如哈罗德·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所说的,文学是个人性的,文学的“审美只是个人的而非社会的关切”,阅读文学的真正作用是“增进内在自我的成长”,文学经典的全部意义“在于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独,这一孤独的最终形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死亡相遇”。

    个体通过感性体验进入文学的世界,进入个体的精神世界,这就是文学的审美体验形式。文学的审美即是以此种方式关注个体生命和个体孤独。布鲁姆认为,文学不是政治、经济、科学、哲学、宗教、社会学,文学在审美的意义上,只属于阅读它的个体。文学的审美批评“使我们回到文学想象的自主性上,回到孤独的心灵中去,于是读者不再是社会的一员,而是作为深层的自我,作为我们终极的内在性”。

    在布鲁姆梳理西方经典的过程中,他把莎士比亚认定为西方经典的中心。他深入莎士比亚笔下的核心人物哈姆雷特的心灵,挖掘了莎氏笔下所有人物的灵魂魅力,道出莎氏经典的秘密所在——人物的自我倾听与自我诉说,以及在此基础上的自我变化。这正是莎士比亚的高明之处,他抓住人类灵魂最为核心的本质,用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形象和内心独白揭示了每个人心中永久的秘密,这也是莎士比亚戏剧永恒魅力的所在。

    “自我倾听”,也许是文学带给生命个体最为厚重的礼物。它不仅仅是自我反思和内省的告白和诉说,它更是在此基础上的自我掌控和自我改变。与个人的孤独相处,增强自由反思的内省意识,以及最终实现在自我倾听基础上的自我转向,是我们作为生命个体存在的根基,也是所有文学作品让我们最终魂牵梦绕、让我们从中呼应自我、寻找自我的关键所在。如果说,自我诉说还是种自我调解式的宣泄,表达了自我的困顿与困惑;那么,自我改变则是一种自我的抗争,是心灵在自我反思之后,做出的积极的自我选择,彰显了人类伟大的、独有的理性潜能。文学艺术即是将这个自我挣扎的完整过程展示给了每一个接受者。

    重申文学的审美本质,是要还给文学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一个与我们的心灵和灵魂接壤通联的秘密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尽情地自我倾听、自我诉说、自我忏悔、自我醒悟,我们与深藏不露的深层自我相遇,我们同时在挣扎,我们在抗争,最终我们自我改变。带着这样的秘密、这样的自我,最终与死亡从容相对,这将是文学所带给我们的终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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