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著名小说家、诗人，现为《人民文学》杂志社主编助理。著有长篇小说《夏天的禁忌》《正午的供词》《花儿花》《骑飞鱼的人》《教授》等9部；中短篇小说100多篇。    

    山西临汾这些年因为频发的矿难，在媒体的曝光率比较高，弄得大家以为临汾就只有煤矿和矿难了。实际上，临汾可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其人文传统和地域文化都非常深厚，属于5000年华夏文明的开端部分。可惜，临汾被有些只顾眼前利益的官员和唯利是图的、文化程度不高的煤老板给坏了名声，其文化内涵被遮蔽了。

    飞机落地，我依旧可以感觉到临汾的空气不是很好，似乎有一层薄薄的白雾覆盖在城市上空，太阳出来了也是朦胧的，就像月亮一样。但是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临汾因为污染在全世界都有了名，当地的政府下了很大力气来治理污染，经过了这些年的治理，临汾的空气污染已经有了巨大改善，过去，一天下来鼻孔里一挖都是黑的，现在好多了，老百姓已经感到满意了。

    这次去临汾，我有意要追寻的，就是她的古代文明的遗存和记忆。

    从山西的地图来看，从南到北，西边是吕梁山，东边是太行山，中间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汾河河谷，汾河又是黄河的重要支流，因此，这样的地理环境就决定了山西的古代文明，必定是黄河文明的一部分，是沿着河谷孕育分布和生长的。临汾，古代称平阳，靠近的就是那条大河汾河。虽然如今汾河的水已经少了很多，但是，就是这条河，成为了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有河就有水，有水就有灌溉和农业，就有了文明的滋长。

    最近一些年，在临汾下属的襄汾县陶寺村，发现和发掘出一个大型的古代文明遗址，根据出土的器物和建筑类型的形制，考古学家推断这里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尧舜时代的都城。如今，对陶寺遗址的挖掘、清理、研究还在进行中，但是，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临汾地区，的确是传说中的尧舜时代的重要的文明留存区域。

    尧舜时期，目前在古代文献中的记载，大都是只言片语，属于传说时代，5000年的华夏文明，一直是一个概括性的说法。有些西方的史学家不承认我们有着5000年的文明，因为，我们确切的历史记年是从公元前841年开始的，也就是说，根据确切的文字记载，我们的有记载的历史接近3000年。但是，三皇五帝时期、夏朝、商朝等古代中国的历史阶段，随着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和出土文物，随着夏商周断代工程的进展，证明了中华民族的文明源头，绝对是人类文明中成熟最早的，远早于现今大多数西方文明。只要你去了陶寺遗址，你看到了那远在4500年之前，我们的祖先建立的城池、地穴、民居、祭坛、墓地，饲养家禽家畜的栏圈、供人饮用的水井，还有石灰窑、冶铜作坊，都说明了这里早在4500年前，就是一个部落或者国家雏形的聚落地区。考古学家从墓地中发掘出玉器、陶器、石器、骨器等文物，根据碳十四的测定，都在距今4500年左右，刚好和我国古代的典籍中记载的尧舜时代相近。

    我进入到尧庙，心存敬畏之感。来到祭拜祖先的庙宇，我感到了一种少有的庄严气氛。下午时分，尧庙广场上人烟稀少空旷，却别有一种穿越了时间的沉重击中了我。尧庙是临汾最重要的一个古代文化建筑的遗存，据说最早建于晋代，唐高宗显庆三年迁移到现在的位置，也距离今天有1300多年了。尧舜禹时代，给我们留下深刻记忆的，就是禅让制度的建立。禅让，就是把皇帝或部落首领的位置，让位给贤能的人，这是中国古代政治制度最闪光的地方，也是当代官员推荐和选拔制度的遥远的呼应和回声。可以说，到今天，我们的政治制度里面，禅让的精神还在发挥影响和作用。这比那种依靠血缘的关系来世袭的政治制度，要科学和先进，要对人民更有利。虽然还不是民选，但是爱民的皇帝来选任下一任没有血缘关系的贤能，还是能够起到很好的政策延续的作用。尧庙在历史上几度被毁坏，特别是康熙年间曾经遭遇地震，3个大殿完全毁坏，1695年之后，康熙皇帝亲自拨付银两，重新修建了尧庙，可见最高统治者知道用敬祖文化沐浴与统摄人心的重要。之后，尧庙就像时光的见证一样，又经历了太平军、日寇和国民党军队的毁坏，1987年，再度进入到一个新的修复和重建的历史阶段。1998年，有犯罪分子纵火焚烧了其中的广运殿，还把附近的千年柏树烧死了，非常可惜。2002年，尧庙经过了多年的重修重建，按照明代和清代的建制，形成了有着绵长中轴线的宗庙建筑群，并在10万平方米的尧都广场拱卫下，形成了气势开阔宏大的建筑格局。

    徜徉在尧庙里，发思古之幽情是必然的。而每年来这里寻根问祖的人有几十万。联想到我在日本神社里见到，无论婚礼、入学升学仪式和就业入行仪式，日本人大都在神社里举行一个庄严神圣的仪式，那种肃穆和敬畏感让我神往。我就想，尧庙在今天，还可以发挥很多和现实生活的关系，比如，集体婚礼、毕业典礼、大型政府活动、文化演出等等，临汾都可以结合尧庙来进行。我们的生活中缺少仪式之美、缺少仪式的庄严神圣感已经太久了，而尧庙作为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个源头的文化记忆，可以发挥很多作用。当然，这有赖于当地官员对尧庙文化的重视。人是大地上的过客，几十年飘渺而过，而文明的记忆则是长久的，对尧庙文化的发掘和现代再生性利用，是摆在临汾人面前的新功课。而尧庙祭祀、纪念、仪式等活动的常态化，是一个很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