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旅美作曲家、美国密苏里大学终身讲座教授陈怡，日前作为嘉宾受邀回国参加第29届世界音乐教育大会。此次归来，抱着与国内同行深入交流的热忱，她不仅带来了一个音乐家如何成功走向国际舞台的深切感悟，也带来了中美音乐教育比对下，自己对国内音乐教育发展的独到见解。

    问：您在为本届音乐教育大会做第一场主题演讲《我的音乐旅程》时强调，“熟悉和了解本民族的音乐文化是日后发展的基础”，在您的专业学习经历中，民族音乐文化的基础是如何累积并发挥作用的？

    陈怡：我曾经历过上山下乡和部队基层生活，使我接触到最普通的民间音乐文化，这是我音乐学习中一段最基础的积累。后来考上中央音乐学院，我受到了系统的民间音乐教育。那时候，我们的课程安排是每周学习10首不同地域的中国民歌、戏曲和曲艺音乐作品，要背下来，一周下来老师要用抓阄的形式考查我们用方言演唱的能力，一个学期下来就是百首民歌。除了课堂上的学习，令我收获最大的莫过于采风，每年我们都会到农村——到真正的乡间去，有时甚至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车都通不到，完全靠徒步跋涉。尽管很辛苦，但是期间对于民间音乐的采集和对人文风情的捕捉，对我后来的专业学习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这种作用和意义在我出国后的专业发展中尤为凸显，当我有机会站在更高、更广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时，就更加感觉到根文化对我的意义。事实上，不同的文化往往具有人文意义上的共通点，当你找到共通点之后，对于具有独特性的创作和表达就显得愈发渴望，而这其中的关键不仅要有属于自己个性的语言，更重要的是，要有属于自己根文化的表达。

    问：您从2006年开始被聘为教育部“长江学者”讲座教授，回母校中央音乐学院当了3年的客座教授，您觉得国内目前的音乐教育状况，尤其是民族音乐教育方面，比起您求学期间如何？

    陈怡：我是中国音乐教育体制的受益者。我很推崇过去，至少是改革开放以来的教育体制以及教学上的各种方法，它们为我的专业发展打下了坚实的技术基础，我的创作观的形成也得益于此。可以说不仅是我，它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中的很多人，成为当代专业领域的中坚力量，这其中包括音乐创作、理论等各个方面，这些都证明了我们的音乐教育成就不可忽视。近年来，随着我们与国际社会的互动，专业领域信息量剧增，交流平台不断扩展，这些都对我们的教育发展起到了很大促进作用。当然，时代飞速进步，一种体制沿用了这么久，必定也会存在一些局限和问题，但是，很多问题的解决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根据环境和形势的改变而逐渐改进，要相机而动、量力而行。

    问：您曾说过，现在中国的音乐教育应该更多地研究怎样将中国民族音乐的根基传授给学生。

    陈怡：从民族音乐教育的方面来说，如今去民间采风的机会比我们那个时候应该是更多了，很多地方比过去开发得好，交通更方便，但是至于能不能找到特别淳朴的音乐文化语言和表现——恐怕反而更困难。同时，对于相关学习的课时和课程设置，可能也没有我们学习的时候那么强化。而我以为这一点是需要更强化，而不是减弱的。事实上，对于一些西洋技术理论方面的学习，完全可以提早一个阶段完成，那么大学期间，就可以多留一点时间给孩子们去研究自己民族的文化语言。

    问：您所说的对西洋技法的学习“可以提早一个阶段完成”，如何提早？

    陈怡：比如说附中阶段，培养内容可以更加丰富。再或者，我们已经很熟知的钢琴考级，是不是可以作为作曲专业培养的一种借鉴方式？

    问：您是指以类似考级的方式，为孩子们在进入大学之前提供具有一定含金量的技法学习机会？

    陈怡：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目前的一种设想，但是很多时候没有设想就不会有改进的可能。事实上，在国外是有这样的情况出现的，学生在本科入学时交来的作品，从技术角度而言就已经达到了我们本科一、二年级的水准，那么我们何必要求他必须在本科一、二年级还去重复学习他已经掌握了的知识？当然，这不可以一概而论，毕竟学生的水平是参差的，学校的门槛也有高低之分。但是假设入学门槛高、生源水平高的学校可以适当提高课程设置的程度，有侧重的增加一些更为深入的研究型课程，或者是增加更多选修课，帮助学生们完善知识结构、提升文化修养、熟悉自己的根文化语言。

    问：您认为学校应当尽力引导学生们理解本民族文化，因为这是音乐家的根本。但是，在美国密苏里大学执教，您面对的往往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文化母语的语汇各不相同，如何引导他们？

    陈怡：我每个星期有一次大课，每个同学每个学期必须有半个钟头以上的个人演讲，系统介绍自己受教育和影响最深刻的文化，帮助他们深入挖掘自身，同时互相启发。如果演讲的人对自己的文化本来就很了解，听讲的同学们都会受益匪浅；而假如演讲的从来没有深入挖掘过自己的根文化，这个时候也会警醒，发现自己的薄弱。他们会受到同行和同学的激励，趁着寒暑假跑回家乡去采风，重新认识自己的文化，把资料、民族乐器带回学校向同学们展示，甚至带着研究报告到其他学校去讲演。这种方式对于他们自觉认识自己文化语汇的重要性，是有很大帮助的。

    问：从您自己的经验来说，成为一个成功的音乐家，除了深刻理解自己的根文化，还需要培养或者具备什么条件？

    陈怡：关键是要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一个人的创造力来源于社会、自然提供给你的信息和启发，你的创作必须建立在对这些信息和启发所产生的情感反馈之上。这就要求你必须和周围的一切建立真正的沟通。理解自己的根文化是沟通的基础，假如我们连自己的文化语言都表达不清，怎么和别人交流沟通？此外，就是你个人的情感语汇和对历史、社会的理解，这就要从人文的角度来讲，对生活、对社会要有大爱，只有这样，你才能从不同的文化背景中找到共通的、普泛化的情感信息，你的作品才能打动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