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敦煌到嘉峪关
http://www.cflac.org.cn    2010-01-15    作者:阿成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上次去敦煌,我走的路线是,乘中巴翻过祁连山,走张掖,出嘉峪关,奔敦煌。记得当年,古代的将士出了关以后,要向关内投石子,如果发出“叽叽”的声音,则喻示自己可以生还。几个人也如法炮制了一番:叽叽复叽叽,心情很好。

    张骞以汉朝使者的身份率堂邑氏奴甘父等100余人出使西域,历尽艰难苦辛,前后花了13年的时间,开通了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自此“西北国始通汉矣”——张骞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这次不同,我们是坐火车直接到敦煌,然后再进嘉峪关,一出一进,两种姿态,两种感觉。不过,坐火车到敦煌需要一天一宿的运行,这是近年来我坐火车时间最长的一次,好在沿着河西走廊走的这一路上有黄河做伴,有古长城同行,亦有灿烂的油菜花陪衬,倒也不觉得怎样的寂寞。车厢里的旅客大多是新疆人和甘肃人,同根同族,异乡异客,对面那个西部女子,像是在瞪着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你,红红的脸蛋,锈色的牙齿,一口浓重的当地话,常常让人不知所云。

    到敦煌火车站接我们的大巴司机是个天津人,三十多岁,操一口地道的甘肃口音,一聊,原来他的父亲是从天津来的支边人员。是啊,在甘肃和青藏一带,当年有无数支边青年到这里安家落户,现在他们都成了老头老太太了,他们的儿女也该有三四十岁了吧?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已经变成了地道的当地人了。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常牢记的多是眼前的琐碎俗事,无暇去忆想当年的那些一腔热血、背井离乡去支援祖国大三线建设的青年伙伴们。如果说,世间上只有一种残酷,那就是忘却。对于支边人的伟大贡献,这里特别的一笔,即是一种敬重,也算是别一种忏悔吧。

    长长的列车到了敦煌火车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敦煌”这个车站原来叫“柳原”,由于专程到敦煌来的人经常错“柳原”而过,下错车,敦煌市便改了这个站名。听说,这一带依然缺水,饮用水都是用火车从疏勒河拉过来的,每一吨要卖12块钱的高价。水,在这里是“生命”的同义词。

    从敦煌火车站去敦煌市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一行人可以借机领略一下河西走廊八百里黑色戈壁的风貌。大巴在黑色的戈壁上行驶,东边那轮悬在大漠上的金黄圆月陪着我们一路同行。在公路两边的戈壁上,隐约可见零星的红柳和无处不在的骆驼刺。据说,这里的野生骆驼只有四十多头了。可恨的偷猎者哟。

    河西走廊不仅在地理位置上姿态非凡,在军事历史上则是更加的举足轻重。千百年来,这条“走廊”充满着血腥、欲望、金钱、自然灾害和战争。所以,当你进入河西走廊时,在宁静的月色中,你会听到苦难的边塞人呐喊的声浪——这就是历史的回声呵。

    第二天的中午饭是地方特色小吃,哨子面。据“地导”介绍,吃哨子面时,当地人都是蹲在凳子上吃的,捞面的时候人在凳子上一站一蹲,这样子把面捞到碗里。这种哨子面像筷子那么粗,猛吸到嘴里会发出一种哨子声,故称哨子面。于是,我率先垂范,蹲在凳子上,一站一蹲把面捞到碗里,之后开始猛吸面条,真的是发出了那种哨子声。但是,由于吸力过猛,表演过度,心脏不行了,坐下来直喘,让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觉得十分有趣。

    在去玉门关的途中,自然会想起那首古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历史上的玉门关,驼铃,马队,旅人,蓝眼使者,来来往往,并不寂寞。只是我们的中巴路过玉门关时,实际上只是一种瞭望的姿态——玉门关早已废掉成为历史的遗迹了。当年,玉门关有许多美丽的传说,据说许多入关人一路上骑着骆驼走得好好的,可是一进了关,骆驼便开始口吐白沫,因未祭拜关神之故也。于是,入关人把从外地带回来的最好的玉贴在城墙上,便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玉门关”便因此得名。

    在大巴上,小导游特意给我们唱了一曲当地的民歌“花儿”:

    哎……/八宝山(来者)火焰山/牧民们占下好草山/甘州(么)不干(者)水滩滩/凉州(么)不凉(者)米粮川/哎……/肃州的山坳子是去嘉峪关/西宁城靠的四道川/互助县有一个沙塘川/想起我的花儿了拉夜川……

    在歌声当中,我们看到了路边的左公柳。据说,左宗棠曾在这里大力提倡种柳树,于是被后人称之为“左公柳”。20世纪50年代最早到这里支边的青年人,到这荒漠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每人都要植活一棵树——这是规定,类似当年左中棠的做法。说起来,在干旱少雨的大戈壁上种树是何等的困难,但规定说,如果种不活还要补种,直到成活为止。为此他们算了一笔账,种活一棵树大约需要45元,而当年二级工的月工资才38元。睹物思人,从这些树边经过,无论如何要举手敬礼的哟。

    敦煌虽是小城,但位于甘肃、青海、新疆三省区的交汇点上,南枕气势雄伟的祁连山,西接沙潮无垠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东峙峰岩突兀的三危山,气概大焉。只是年降雨量只有可怜的39.9毫米,而蒸发量却高达2400毫米。这么干燥,真要命啊,太渴了。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大哉敦煌就要到了。古时,敦煌之鸣沙山又称漠高山,山下有漠高乡,“敦煌”一名则由漠高山、漠高乡演变而来,而蜚声中外的千佛洞就在漠高山下。只是,这些地方我都来过了,也写过了,没必再叙莫高窟、鸣沙山和月牙泉了。不过,当我骑着骆驼走在鸣沙山的山梁上时,心情是非常复杂的。我知道,这里曾经是水草丰美的地方,而今我们却来游览它的荒凉和那个珍泉的神奇,心情很矛盾,但又无能为力,自然就是自然,或许古人从没想到过大自然一直在控制着我们,威慑着我们,改变着我们。

    又见嘉峪关了。既然过去来过了,便一个人坐在关下那个露天茶肆喝茶,茶饵是几枚“李广杏”。传说此杏是从天而降,甘甜可口,士兵们都抢着吃,飞将军李广忍不住也吃了一口,“李广杏”从此千秋留名。传说若此,同行的作家和画家们又开始大肆购买李广杏了。

    在关下喝茶,想很多,李广曾在四十余年的时间里和匈奴大小打过七千余战,名扬塞外,被誉为“飞将军”。可是没想到,他却在汉武帝元狩四年悲愤自杀了。这到底是人格的悲剧还是汉代的悲剧呢?可怜的老将军。

    我望着祁连山上的城隘,望着积雪的紫色南山,心想,谁会想到,嘉峪关下居然有一个异乡客在替古人担忧呢?

    王维诗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因位在玉门关之阳而得名。唐代高僧玄奘从印度取经回国,走的就是这条丝绸南道,东入阳关,然后返回长安。当年有这样一个顺口溜:“一出嘉峪关,两眼泪汪汪。向前看戈壁滩,向后看鬼门关。”记得曾经为刘家天下震服诸国的班超,在他的《求代还书》中,曾请求皇帝:“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玉门关就在嘉峪关的西北,可是班超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活着进入玉门关就十分地满足了。说来,在基层当个干部也不容易呀。

    历史上到过嘉峪关的还有很多名人,张大千,蒋经国,林则徐,等等,等等,一路上,他们像我们一样领略了碎石铺就的戈壁,布满了芨芨草和骆驼刺的荒滩,体验了“九沟十八坡,三步上来两步梭”的那种滋滋味味……

    茶馆的小女孩喊我到屋里去喝茶,说外面的风太大了。的确,外面的风很大,也很硬,她或许想不到,我要的恰恰就是这种体验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