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行
http://www.cflac.org.cn    2009-11-10    作者:崔子美    来源:中国艺术报

    青城天下幽吗?

    8月的青城山真的感觉不到湿热,无所不在的绿树和潺潺流淌的涧水,一下子让山里变成了避暑的世外乐园。这儿看不到人间的奢华靡丽,山色朴素当如唐时的学子,吟诵的都是隽永的意境。这儿听不到市声和金钱的吵闹,满耳鸣啾的鸟音,翻唱着优美的旋律。花草的香味儿幽幽沁心,小虫子似的在我心上蠕动,我的五魂六魄都醉了,眼睛先就发酥,分不清哪是神仙坐过的地方,哪是道士铺成的小路。

    上得山来,见那淡淡的香火正袅袅地述说着古老的风月。几声钟鸣,脆脆地散去,惟有知了在殿厦外的大树上狂叫。游人不多,黄头发蓝眼睛的异国朋友倒不少,人们脚步轻轻,话语柔柔,生怕惊动了青城山的梦。所见道家都很谦和,平静的脸上没有自负和张扬,但又分明含着超脱的笑,意会你的疑问,解答深邃的道学。有时,他们起身做事,那黑的道袍就神秘地摇落了满地的飘逸。

    我见到一位华发妇女,悄无声息地忙碌,看衣着不是观内之人,而看做活又绝对的不是游客。我悄言相问,知道她是山下的香客,每年都会主动到山上义务做工两个月。

    “我不为什么啊,就图个心里清静。来一回山上,心里就安恬一些,回到家就能塌实地过日子。”

    “那你山下的家谁照料?放心吗?”

    “孩子结婚了,过他们的小日子,不用我操那份闲心。”妇女很坦然:“有的人喜欢轰轰烈烈,我就是喜欢宁静。有的人争地位、聚钱财,却不知道已经远离了活着的本意。这山水间的美好用钱是买不到的,身在高位上的人也体会不了这里的晨钟暮鼓。和青城山生活在一起,等于把心放在了福中……”

    她说在道观里呆久了,不会产生虚妄和惧怕。那些被神化了的塑像,其实在中国历史上都以真人存在过。他们以不懈的努力,参悟生命,师从自然,寻找大道大德,被世人尊崇膜拜。

    我知道,道家讲究淡泊、蹈虚守静,以天然洞穴为窟,觉悟着存在。道教在自身的发展中,曾经一度不敌佛教。唐朝开元十二年左右,佛教在中国迅速发展,峨眉山上建起了佛院,为扩大势力,把道观里的不少道士拉拢到佛门下,使道观无以为继。佛教又看准了道教圣地青城山,强行在这块道教的发源地上修筑殿堂,由此发生了佛道间的地盘之争,官司从地方打到了京城。幸好皇帝唐玄宗信仰道教,亲下诏书,判定“观还道家,寺依山外”。道家赢了,借助于皇帝亲判的威力收回了地盘,固守住了这方风水宝地。皇上笔误,诏书中把清城山的三点水疏忽了,道家索性也就改称青城山,顺其自然,让道教永远青山不老。

    站在上清宫大殿前的院子里,放眼远望,诸峰绿得很瓷厚,渐次翻腾,把一种饱满的气象有节奏地播放在云天下。那林壑,美得蔚为可观。俯视近旁的巨杉、楠木、大樟、洪椿和许多说不出名字的树木,感觉像俊男子一般挺拔而立,其间一片一片的梅树正在等待冬雪的到来。

    大多数游客在夕照里早已无声地离去,而准备夜宿道观客栈的游客却刚刚上山。道士对不留宿的游客相劝:快下山吧,不要摸黑走路。下山20里,说远也不远,说近可不近。山下的团队还在等着你呢,宁让一人等大家,莫让大家等一人。

    看着坐缆车的男女,平平当当地滑下山,我羞愧囊中羞涩,惟有徒步,想到导游反复叮咛的集合时间,我心里着急,只能在青城山的石台阶路上与时间做一次赛跑。于是我和妻儿放开脚步,慌忙向山下疾赶。

    起先,沿着石台阶路向下奔跑,似乎就是下楼梯,双脚踢踢啪啪飞速而行,仿佛制造了音乐,心也轻快,腿也利索。那苍翠的峰峦起起伏伏,鸟儿振翅飞过头顶,所遇游人皆友善而笑。不时,遇到在凉亭里歇脚的男男女女,悠闲地欣赏着诗意山岭,似乎他们濡染了道家的精神,自觉地把生命的节奏放慢。隔不多远,就会碰到在地上铺了塑料布的妇女,兜售削过皮的黄瓜:“又解渴,又顶饱,新鲜香甜,来一个吧?”谢过之后,我们继续快步生风,超过了一拨一拨的游客。好像跑了很久,打问上山的来客,才晓得奔了五里路。此时,我们脸色潮红,汗水淋淋,上衣透湿,双腿发酸,盼望有个捷径。然而青城山上是没有捷径的,山中一条朝圣的道,必须用脚步实实在在地丈量。

    太阳是不等人的,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过了朝阳洞,过了掷笔槽,下山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妻子说:歇歇吧,咱们是在拼命啊。女儿说:真的跑不动了,有滑竿就好了。我瘫软在石台阶上,心在咚咚狂跳,不顾用衣服擦汗的举止文雅与否,任凭来往者从身边的石台阶上踩过。此时,我只能惭愧地哀叹,尽管很多人视金钱如粪土,但现实告诉人们:有钱可以让人少受罪。家乡人说:有钱人想干什么就是什么,没钱人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安慰妻儿:下山是一次与生命的竞赛,是青城山对我们虔诚与否的考验。妻子苦笑,女儿讪笑,我笑不出来。关于钱,我从看唐朝那些读书人壮年远游中知道,他们的洒脱,是凭着家境的富足,否则就会寸步难行。

    谢天谢地,我们用60分钟跑下了山,到达了停车场。妻儿脸色赤红,无力地坐在石阶上擦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张了嘴,呼呼喘气,只用眼神与我交流。此时我才发现,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几个同车的游客。导游和大多数的游客并没有信守时间。顿时,我感觉自己很傻,总把信诺当成做人处世的准则,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让别人心烦,却每每使自己气恼。在这风景秀美的青城山下,吵杂的风声像是嘲笑,正在从我耳畔惊慌地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