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贻弓:在“文革”废墟上重建人性光辉
http://www.cflac.org.cn    2008-12-18    作者:孟祥宁 高峰 杨雪华 许其勇    来源:中国艺术报

    当本报记者在上海采访时,吴贻弓刚刚大病初愈,一般不接受记者采访。当听上海文联的同志说这次采访主要是谈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老人欣然同意了。赶到吴贻弓的住处,老先生已经等在家门口,满头银发,向我们微笑着招手。聊起关于改革开放以来电影的那些往事,吴贻弓开始变得神采奕奕,饶有兴致。从《巴山夜雨》到《城南旧事》,再到《阙里人家》,吴贻弓的叙述如同他的电影一般,娓娓道来,饱含一种绵长悠远的味道,那些与电影相伴相随的人和事,也随之浮现,栩栩如生。对于他诗化的影像和人生,可以寻找到这样一句诗来形容:“润物细无声”。我们沉浸其中,不经意间抬头望钟,已经过去近两个小时。

    吴贻弓的电影生涯始于“文革”之前,而在“文革”之后有所成。“1960年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我开始给沈浮、吴永刚等电影界的老前辈当助手,他们风格各异,让我在实践中充实了在学校的所学。”吴贻弓对当年的记忆依然清晰,“这对我的一生非常重要,也鼓舞了我的导演梦想。”

    刚被鼓舞的梦想随着“文革”的到来而终止。吴贻弓被安排在上海生物化学制药厂胰岛素车间,做着与电影无关的事情。吴贻弓感到失落,但并未完全放弃,空闲下来,他就翻看中国历史,工作的时候,就观察各色人等。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实现导演梦的机会,但他可以等待。

    这一等就是8年。吴贻弓跟大多数人一样,“文革”结束,迎来新生,但跟其他人不同的是,有所准备的吴贻弓的新生更加迅速和光鲜。1979年,电影《巴山夜雨》开拍,吴贻弓要与他的老前辈吴永刚一同合作。“吴老信任我,放手让我去做,这是他给我的最大的恩惠。”不管是前期准备还是后期制作,吴贻弓都投入极大的热情,他沉浸在漫长等待之后,实现梦想的喜悦之中。

    《巴山夜雨》整个戏的拍摄都在一条船上进行,由于在江上不方便,所有的镜头拍完后才拿回上海冲洗,冒了很大风险,结果,在后期制作中,一个镜头也没补。“这可算是个奇迹,”吴贻弓说,“吴老也说我是一员福将。”

    《巴山夜雨》是较早反映“文革”的电影,用吴永刚的话说,就是“在‘文革’的废墟上,重建人性的光辉。”但在同时期出现的反映“文革”的作品中,《巴山夜雨》是独特的,它虽以“文革”中人民所遭受的迫害与苦难为题材,但着力表现的却是普通人美好的精神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心与友爱,对未来的美好信念。影片中虽未出现坏人,却能使人强烈感受到笼罩在人们头上的罪恶阴影——那给人民造成灾难与痛苦的祸根。它比正面描写“文革”灾难的作品更能激起人们对历史的思索。

    《巴山夜雨》的成功,给了吴贻弓信心,也让他逐渐形成自己的电影风格:细腻、真切、舒缓、诗化。这种风格在《城南旧事》中更加突出。当时,吴贻弓接到剧本的时候,就开始找林海音的原著来读,由于原著没有在大陆发行,他就到台湾文学研究所找到了唯一的一本。看过之后,他对原剧本提出了意见:“原剧本政治因素太强,当时的背景是‘对台八条’的出台,剧本就是配合这一政策而写的,但我觉得政治意图太直露,这样的片子拿到台湾,台湾人怎么能接受?”吴贻弓说,“我就建议淡化统战色彩,而突出爱国主义情怀。”当年的这一建议,实际上是冒着政治风险,但吴贻弓凭着艺术家的直觉和勇气,选择了重新改写剧本的路子。

    多年之后,吴贻弓见到台湾导演丁善玺,丁善玺竖起拇指来称赞他:“你的这个东西(指《城南旧事》)厉害!不然怎么会到台湾!”原来,当时台湾也拍了一版《城南旧事》,丁善玺说它“一塌糊涂”,相反由大陆拍的《城南旧事》则以录像带的方式在台湾流传开来,感动了很多人。

    《城南旧事》之后,吴贻弓和林海音各自在台湾和大陆广为人知,但未曾谋面。1986年,林海音的儿子夏祖焯来到大陆,见到吴贻弓。吴贻弓将100美元的版权费交给夏祖焯,夏祖焯代替他的妈妈收了1美元,作为纪念。直到1989年,林海音到了上海,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林海音拉着吴贻弓的手说:“感谢你,让我在大陆成名,我对电影所有的表现都感到满意!”

    《城南旧事》在1983年获得第二届马尼拉国际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金鹰奖,这是新中国电影第一次获得国际性电影节的综合性大奖,同时打破了电影节上影片最多放映3场的惯例。吴贻弓回忆当时的情况说:“后来这部片子在电影节上破例放第四场时,连走廊上、台阶上都坐满了人。”

    《城南旧事》在国际上的获奖,开辟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舞台的道路,此后,中国电影人开始频频在国际上露面,陈凯歌的《黄土地》、张艺谋的《红高粱》等影片在国际上也相继绽放光彩,中国电影引起世界影坛的关注。此时的吴贻弓,已经由电影导演开始兼而参与行政事务——担任上海电影局局长。如何让更多的中国电影走上国际舞台,与世界进行艺术交流,成为他思考的问题。

    1988年,“中国电影周”活动在北京举办,吴贻弓、张艺谋、谢飞等诸多导演在此碰面,他们开始形成一个想法:在中国创办国际电影节。这一想法令他们感到兴奋。之后,吴贻弓下定决心,要筹备建立上海电影节,“当时我就说,我们要做的是一桩很有意义的事情,在中国电影界可能会留下‘史话’的意义。”

    当时,亚洲有日本东京电影节、韩国釜山电影节等,设立上海电影节更是迫在眉睫。为筹备电影节,从1990年开始,吴贻弓一方面到各大国际电影节取经,另一方面多次到北京,向相关领导就创办电影节的想法、详细的操作模式等进行汇报。当时相关领导都给予了他很大的支持。

    在吴贻弓的不懈努力下,1992年秋,国务院正式批准创办上海电影节。1993年2月,上海电影节组委会宣布成立,吴贻弓担任执行副主席。“那时候资金非常紧张,但社会各界给了很多的赞助,全国各企业给电影节捐款,也有一些企业用实物赞助,包括组委会工作人员穿的衬衫、鞋,吃的酱菜、火腿肠、八宝粥,都来自这些企业。”为了节省开支,吴贻弓也身体力行,到北京开会时,他住在普通招待所里,出门打“面的”。而从电影节组委会成立到开幕的9个多月,100多名工作人员每人每天仅有1块钱的饭补,很多工作人员为节省组委会开支甚至自掏腰包。“都是对于电影的热爱在支撑着我们。”吴贻弓感慨道。

    1993年10月14日晚,筹备了9个多月的第一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闭幕。闭幕式结束,曲终人散,吴贻弓独自站在舞台上,热泪盈眶。

    第一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共有33个国家和地区的167部影片报名参赛。此后两年一届,到1997年以后改为一年一届,直到今年6月,上海国际电影节已举办了11届。第1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吸引了来自78个国家和地区的1094部影片报名参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中国电影人应该为此而感到自信,”吴贻弓说,“借助这样的平台,我们也更应该握住时代的脉搏,记录时代的记忆,展现中国的形象,这样的影像才有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