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是体育与文学共同的追求——著名作家、体育记者肖复兴访谈
http://www.cflac.org.cn    2008-08-07    作者:张志勇    来源:中国艺术报

    肖复兴是一个深受读者喜爱的作家,同时,他还是一位卓有建树的体育记者,多年来,他在两个似乎距离很远的身份之间游走,创作了大批体育文学作品。不久前,他又推出了新作、散文集《其实奥运会已经开始》,从其中我们可以读出他在体育记者生涯中,和众多国内外体坛名将面对面交往的亲身经历,更可以读出在他笔下流淌出的、在这些运动员身上所闪现的公平竞赛、挑战极限、超越自我等奥运精神和人性光辉。近日,记者就体育与文学的关系、人性力量如何在奥运竞技过程中彰显等话题对他进行了专访。

    记者:文学和体育看似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您作为一名作家兼体育记者,创作了《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等一系列著名的体育文学作品,最近又推出了《其实奥运会早已开始》,您如何看待两者之间的关联?

    肖复兴:体育,无论是古希腊,还是现代,跟文学之间的联系都是非常紧密的。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的历史体现了两种价值诉求:一是对人自身的赞颂,一是对未来的理想和渴望。体育和文学艺术从本质而言是相通的。古希腊的雕塑,比如《掷铁饼者》,完美地将艺术与体育统一起来了。顾拜旦先生创办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既源于他对现代世界的认识,同时也有文学给他的启示。法国著名作家都德与顾拜旦的父亲是好朋友,曾送给童年的顾拜旦一本书,其中有一篇很出名的小说《最后一课》,表达的是对战争的厌恶以及对和平的渴望,顾拜旦创造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来反对战争的思想受此影响颇深。体育不只是比赛,不只是输赢这样简单的事,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理想是为了达到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之间的磨合,用体育来沟通,来创造一种和平的氛围。近百年来,出现了大量的电影、文学作品。比如电影《火的战车》,直接描写的是奥林匹克运动,获得过奥斯卡奖,我们国家也有《沙鸥》等等一系列体育电影,与奥林匹克运动的关系也很密切。文学作品非常多,比如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杰克·伦敦写拳击运动的《墨西哥人》、《一块牛排》都非常有名。我们国家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创立过体育报告文学学会,搞过两届体育报告文学评奖,比较有名的有罗达成写中国足球和中国象棋的作品,鲁光写中国女排的作品,我这30年也陆陆续续写过一些体育题材的作品。

    记者:北京奥运提出“人文奥运”的理念,以体育竞技为主的奥林匹克运动如何体现作为文学核心主题之一的人文精神?

    肖复兴:奥林匹克的理想有两点,一是对自身的超越,追求更快、更高、更强,一是对客观世界的寄托,追求和平、公正、友谊。文学实际上也寄托了这样两种理想。无论是体育还是文学,他们有共同点,只不过表现形式不一样,文学靠的是文字和思想,而体育靠的是体魄和精神。体育所体现的对自身的一种超越,从古希腊到现在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古希腊时期的雕塑,那些人的肌肉都是非常发达的,这也是人渴望超越自身的一种表现。文学也希望人超越自身,更加完美。这种美,无论在文学上还是体育上,都表现得十分明显。此外,文学希望人能够真和善,体育也希望人能够真和善。我们在文学中所讲的真就是一切都向真相趋近,这是人类的一种理想。体育当中,所有的竞赛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相差0.01秒就能分出冠亚军,多0.1公斤就超越了其他的人,这是真的极致。文学所表达的善是善良的情感。体育,通过和平的竞争,表达了人们将战争向善转化的愿望。人的恶达到极点就出现了战争,体育希望把恶转化为善,就把战场转化为体育场,所以说,体育是现代的袖珍战争,这一点我觉得意义非常重大。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最伟大的贡献就在于这两点:一点是对自我的战胜,延续了古代奥林匹克运动的精神;一点是用体育来弥合战争造成的创伤,打破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信仰、不同国家人民之间的隔膜。体育运动所追求的真善美,跟文学所追求的真善美,从本质上来讲是一致的。体育运动在向极限的挑战过程中向人的生命本体的趋近,这也是与文学一致的,只不过体育比文学更加直观。

    记者:体育比赛会有输赢成败,也就难免会有欢笑,有眼泪,有各种情感,但其共同之处是,这种情感比较纯粹,很少有消极、阴暗的一面。如何理解这种现象?

    肖复兴:这就是体育的特殊性,它具有独特的功能,将人类的精神、人类的情感、人类的真与善,在赛场上表现得更加纯粹。人类对于输赢,对于善恶,对于各种欲望的要求其实是很多重的,但是体育呢,把它删繁就简,即:为赢者而欢呼,为输者而惋惜。文学把人的情感最后提炼成爱情、理想等等,同时也把它提高了,其意义就是希望人们的精神能够得到升华,体育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体育对人性有一种净化和提炼的功能,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一样,文学靠的是思想,体育靠的是精神。赛场上的一瞬间,竞技中的纯粹,使人们的情感得到了升华,人就可能变成更加纯粹的人,它超越了人在社会中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以及各种利益关系,这就是体育潜在的意义。人类在现代生活中不断地被物化、异化,需要得到救赎。人们靠什么来救赎自己?有些人靠艺术,有些人靠宗教,我曾经说过,体育就是现代社会的半宗教,它提升了人们的精神,人们也需要这种精神寄托,体育赛场以及奥林匹克运动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这是非常重要的,要不然,人们靠什么来救赎,靠什么来团结,靠什么来升华?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每一届奥运会才能成为全世界人们的狂欢节。

    记者:如果放在一个更大的时空里面去看的话,可以说奥运具有一种非常宏大的人类性,在您看来奥运最能激动人心的地方在哪里?

    肖复兴:奥运会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大众性和普适性,所有的人都能参与进来,而不只是少数人的沙龙,其他任何活动都赶不上它。比如说美术、音乐、戏剧、电影等等,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参与其中的,但是体育就不一样,它的受众面非常广,一场开幕式全球几十亿人都在观看。体育最大的魅力不在于输赢,而在于所有人都能够参与进去,尽情地狂欢,输赢是吸引人们的一种诱饵。我们在这种狂欢的节日里,让我们的精神得以放松,同时让我们的心灵得以启发。可以这样来概括:奥林匹克运动是人类的狂欢,全球的节日。有了这样宏大的人类性以及和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密切联系,所以奥林匹克运动的意义才更加深远,奥林匹克运动不只是运动员的,也不只是组织者的、官员的,它是所有人的,所以我们说,奥林匹克运动也是一种文化、一种教育。它的大众性使它具有了一种普适性,所有人都与奥运会相关联。一个人不可能懂得所有语言,但是所有人都看得懂体育比赛。一个人即使看不懂文学作品,看不懂绘画作品,看不懂歌剧,但是世界上所有人——即使他没有文化,他会不知道谁跑得快?不知道谁跳得高?这是奥运精神最简单的、最直观的体现。所以我们说,体育的这种大众性和普适性使它具有了其他任何艺术门类所不具有的优势。

    记者:在当下社会,电视、报纸、网络等媒体在体育传播过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在您的创作实践中,您是如何来阐释和传播体育的?

    肖复兴:文学面对体育的时候是弱势的,尤其在现代社会,体育运动越来越强大,奥运匹克运动借助了商业的发展和现代传媒的力量,传播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覆盖面也会越来越宽广。但是文学又是不可或缺的,文学不是现场的即时报道,但是文学可以深入体育,它可以深入运动员和观众的内心世界,这是它的优势。媒体更关注的是即时的信息,文学应当是深入心灵的。比赛结果观众立刻就从现场知道了。文学应当着力于运动员内心世界的挖掘,需要揭示运动员为什么能够走到今天,他们背后的故事是什么,他的起伏跌宕的命运中发生了什么?他的人生是什么?文学需要做的是揭示这些赛场上看不到的东西。作为一名作家,我希望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写出他们的内心世界,写出他们的悲欢离合,比如说,《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写的是他们的爱情,《李富荣和别尔切克》则既写了他们之间的斗智斗法,也写了他们之间的友谊。我希望通过文学把体育和人生密切联系起来。

    记者:在北京奥运会开幕之际,您推出了《其实奥运会已经开始》,讲述了很多运动员的故事以及您最想表达的思想。

    肖复兴:我开始写体育方面的文章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第一篇就是《国际大师和他的妻子》,到现在已经30年了,能够坚持这30年,一方面是因为我在《新体育》做了10年体育记者,有这个条件,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对体育的一份感情和认识。这本书也算是我自己对北京奥运会的一点心意,我觉得体育是我们的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我们应当充分地理解它、认识它、爱护它、参与它。这本书主要是关于运动员的,一部分写我们国家的运动员,一部分写国外的运动员,大部分我都亲自采访过,因此具有面对面的亲历性。通过对这些运动员的描写,我希望用粗线条勾勒出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体育运动的发展轮廓。我们现在最关注的可能是姚明、刘翔,但是在30年的体育史中,有无数的运动员,用他们艰苦的奋斗为我国的体育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才使得我们的体育走到今天,是这么多人的奥运脚印才踏出了这样一条奥运之路。但是他们老了,甚至已经去世了,被人淡忘了。都说体育是进行时的,但是偶尔我们也应当关注一下过去时。没有过去时,就不可能会有现在进行时;而现在进行时也迟早会成为过去时。我希望通过这本书,重新拾起这一段历史,去寄托我对这些老运动员的尊敬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