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澜:我们如何面对数码摄影时代的挑战
http://www.cflac.org.cn     2008-04-18     作者:郑荣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一段时间以来,摄影作品《青藏铁路为野生动物开辟生命通道》和《广场鸽接种禽流感疫苗》因造假备受各方谴责,摄影造假事件频频引起人们的关注。对摄影作品造假,轻者谓之不知者不罪,重者谓之将引发摄影的诚信危机,更普遍的看法则认为,摄影造假不仅占据了比赛的优势,其违背真实的内容,更背离了相关门类摄影创作对于真实性的要求。在这其中,尽管争议沸沸扬扬,但无一例外,这些事件都与数码技术给摄影带来的冲击有关,与数码技术给摄影后期处理带来更大的便利有关。新技术的产生对摄影的发展是福是祸?是利大还是弊大?专家对此的看法也许会给摄影人和广大摄影爱好者带来更多的启示。

——编者

    华南虎照片真伪广受质疑,尚未最终鉴定,“藏羚羊”和“广场鸽”又先后露出马脚。与传统的胶片摄影相比,数码技术给摄影带来了什么?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该如何认识和迎接数码摄影时代的到来?为此,本报记者专访了中国摄协副主席、《中国日报》摄影部主任王文澜,请他谈谈对这些问题的看法。

    造假并非始自数码摄影时代

    记者(以下简称“记”):近期以来,摄影界发生了一些造假事件,包括藏羚羊事件和广场鸽事件,它们的作假手段都与数码技术有关,这也许反映了数码时代摄影的特殊现象,对此您怎么看?

    王文澜(以下简称“王”):照片造假不是数码时代摄影所特有的现象,这在胶片时代就已经有了。只是因为在数码时代里,互联网信息传播更快、受众面更广,假照片事件也引起了更多的关注,显得更为突出。其实,原来类似的照片作假现象也很多,比如“文革”时照片的换头术。此外,比如20世纪50年代,人站在稻子上跳舞的照片,也是摆出来的。换句话说,暗房技术已经为照片作假提供了可能,而数码技术则使这种作假更加方便了。假照片有很多种类型,像华南虎照片事件,就是典型的无中生有。这个事件所反映的已不是老虎的问题了。“藏羚羊”和“鸽子”都被抓住了,但“华南虎”还没有得到解决。藏羚羊假照片其实是一种图片拼接。我曾问过作者,藏羚羊是很敏感的动物,火车一过可能地面都在颤抖,野生的藏羚羊怎么可能在此时通过呢?当然,当时他是不承认的,后来还是互联网发挥了作用,他承认了造假。

    记:谈到照片造假,也许涉及到这样一个问题,此前摄影界有“摄影是技术还是艺术”的争议,而新闻摄影、纪实摄影和艺术摄影的分类也部分体现了摄影的记录功能和创作功能的不同属性,这种分类是否说明摄影在兼容记录与创作功能时存在某种难题?

    王:应该承认,是技术催生了摄影。因为物理、化学等科技的进步,人们终于可以用相应的手段来记录历史。从摄影诞生之初的情形看,摄影最初的功能应该是记录功能,而由于摄影的记录功能所产生的平面效果,它又可能成为一门艺术。越到后来,摄影从记录功能中脱身而出成为艺术的可能也就越大,并得到了评论界的承认。当然,从照片真假的判断看,这需要一个底线,即是新闻摄影、纪实摄影还是艺术摄影,在不同的范畴里,照片的创作发挥余地也就不同。如果是艺术摄影,那后期的拼接修改都没问题;但如果作品以新闻摄影的形式刊发或参与比赛,那就必须保证是真实记录。在新闻摄影和艺术摄影之间还有纪实摄影,它沾点新闻摄影的边,要求内容纪实,同时又有艺术摄影的创作因素在。对新闻摄影来说,新闻现场是不允许组织的,但在纪实摄影里,有限度的组织拍摄是可以的。新闻摄影只允许改变影调的细微差别,但不能无中生有,或者剪去影响事实判断的部分。在新闻摄影里,人们最关心的是新闻事实,图片质量的好坏是其次的。纪实摄影要求相对宽松一点,但也不能无中生有。

    记:数码技术使摄影变得更加方便,同时也使作品造假有了更便捷的门径。摄影界对认定和打击造假行为有相应的规范吗?这些规范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王:摄影分为新闻摄影、纪实摄影和艺术摄影等众多门类,它们对自身范畴都有非常明确的规定,这其实就是一种很好的规范。不同门类对摄影作品的不同要求通过摄影比赛等形式得以实现和传播,作品只投到相应的门类里,按标准接受评判。在新闻摄影评选中,对数量庞大的参赛照片进行专门的真伪技术鉴定是很不现实的。因此,许多摄影比赛往往采取文责自负的办法。实际上,作为数码时代的重要传播平台,互联网在摄影造假行为的规范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藏羚羊事件和广场鸽事件,它们都是作品在互联网上公示、接受大众的评判时被识破的。对比赛组织方来说,也要练就对照片真伪鉴别的火眼金睛,尽量把摄影造假行为扼制在萌芽之中。

    数码技术使摄影从专业性走向民间性

    记:从您现在的角度看,您觉得数码技术给当代摄影所带来的冲击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王:我觉得,数码技术给摄影带来的是一种革命性的变化。因为原来摄影只是少数人的专利,需要花不少钱去买照相机和进行日常维护,包括购买胶卷、后期冲洗等,这在过去都是很贵族化的消费。现在,数码技术使得包括有摄影功能的手机、傻瓜相机等成为大众普及的物品,摄影成为一种大众行为和全民行为,与人的衣食住行融为了一体。它比绘画、写作更为随意、快捷。对摄影来说,数码技术带来了一种扩散性的动作,使得人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被感光。相比而言,过去摄影是一个非常庄重的仪式,要做充分的准备,要调好光圈、速度、快门,暗房里的分子式、显影、定影都要学习很长的时间;现在数码技术已经把摄影从暗房里的“暗无天日”带到了与电脑、存储卡相关的“光天化日”的操作,变成了人人都会的“阳光下”的动作。这体现到新闻摄影中,摄影记者就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也就是说,数码技术给摄影记者带来了便利,使得摄影和发稿都很自如,但同时,它又培养了摄影记者的很多竞争对手。在数码时代的全民摄影里,对一次突发事件的拍摄不再是记者专有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完成对事件的拍摄记录。而且,信息时代使人们的新闻意识逐步加强,他们通过互联网很快就能完成一次图片新闻传播。新闻摄影已逐步从专业性质变成了民间性质,原有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了。

    记:那么,数码技术给摄影带来的冲击在摄影家的创作观念上有什么样的反映?

    王:数码摄影的确带来了摄影审美观念的改变。比如说,原来对摄影作品会要求尽量十全十美,要求光影表现的细腻等。现在,网络的广泛、快捷传播使得照片的这些属性成为次要的因素,对事件、事实表现的独家性则成为主要因素,即“你有没有”。有的可能拍得比较模糊、照片质量不行,但因为它可能记录了特定的事件,在数码时代的大众评价里,那也比没有强。像英国伦敦地铁爆炸、萨达姆被绞死行刑现场等事件的照片,都是用手机拍的,但它们的冲击力并不因此有所减损;再比如有的人就用普通相机拍自己一天的生活,然后发表到个人博客上,对一些外国读者来说,这些我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却是他们在报纸上很难看到的,也许就觉得很新奇而被吸引住了。

    记:为什么现在大家会对摄影作品质量的要求不高,而更看重摄影所记录的事件本身呢?

    王:这主要是因为传播的需要。对许多参与拍摄的人来说,他们没有功夫按照艺术摄影的方式去拍照,他们也用不着。傻瓜相机讲究的就是便捷,像快餐一样。

    记:您所说的这种现象主要体现在新闻摄影方面。艺术摄影的情况如何?

    王:艺术摄影也是一样的。在现在的艺术摄影里,有观念摄影、前卫摄影,它们就是要颠覆传统的摄影。就这一点而言,它们跟绘画、雕塑里的前卫实验很相似。只是绘画可能更费功夫,雕塑还要选取可塑之材,而摄影经过创意只需要按下快门就可以了。

    摄影是很容易得到也很容易失去的艺术

    记:摄影带有很强的主观因素,这种情况会不会造成有的人打着观念摄影、前卫摄影的幌子拿粗制滥造的照片滥竽充数呢?

    王:总的来讲,摄影还是一门很容易得到、又很容易失去的艺术。因为摄影可能会出现废片,可能只是影像的堆积,因此摄影作品的淘汰率很高。用什么来淘汰呢?一般来说,就是时间的考验和专业常识的判断。但现在专业的常识越来越受到挑战,不少人并不愿意按照常识去拍摄,他们强调对传统摄影的颠覆。在这里,摄影的难度就体现出来了。一方面,摄影人人都会,很容易;另一方面,要在全民的摄影里拔尖出来,又非常之难,不是拿偶尔完成的一两张片子就可以做到的。

    记:既然人人都能拍摄,硬件已不再是参与摄影的壁垒,那么现在大家比拼的是什么呢?

    王:在新闻摄影里,大家拼的就是“有没有”,比如我拍到了某个事件而你没有,我拍的比你拍的好。通过传统媒体刊发、互联网传播或者参与比赛,作品的好坏会经历各个方面的评价,最后确定价值。当然,同时也有可能经历市场的检验,通过拍卖价格的好坏来获得某方面的评价,其中有的好作品不一定能获得市场的较高认可。作品会因比赛评委的不同而获得不同的评价,也会因买主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市场价格。从这一点来讲,艺术价值的高低有它的标准,也有它的不稳定性。这就要求摄影者要有自己的艺术定力,得关注文学、美术、电影等其他艺术门类,通过学习、融汇,培养自己的艺术感觉,形成自己的风格。

    记:假设有人根本就不出去拍摄,只是运用了摄影的素材,然后通过后期制作完成自己的艺术表现,这跟艺术摄影所提供的宽松创作氛围很相似,对此您怎么看?

    王:现在有一些图片在市场上卖价很高,它们是仿绘画的、用数码技术制作出来的,其中也包括你说的这种类型。我觉得,它们只是拿摄影作为技术手段来进行艺术创作。尽管它们可能被称为摄影,但我不认为它们是本质意义上的摄影。在我看来,摄影就是“咔嚓”一瞬间的事情。像那样的制作与现代艺术的某些形式很相近,也许更应该归入现代艺术的范畴,而不是纯粹摄影的行为。

    记:按下快门一瞬间的动作,也许包含了很多创作的内涵,但其中是否新闻和纪实的成分更多一点,而艺术摄影的创作特点并没有被突出地显现出来?

    王:艺术摄影也是这样的。比如说风光摄影,也是强调快门按下的一瞬间,但在此之前需要摄影者做工作,可能得等时间、机遇,需要选点、测光等,而这些工作都跟摄影者的创作意图有密切的关系,包含了很强的创作色彩。强调后期制作的有不少是广告摄影或其他的商业摄影,因为过多的后期手段容易使摄影作品变得越来越像画。如果这样的话,摄影艺术的魅力就被消解了,同时还达不到绘画等其他艺术非常独立和纯粹的表现效果。当然艺术摄影的局限性比起纪实摄影要小多了,创作空间非常大。

    记: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数码技术给摄影带来的冲击会越来越大。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您觉得这种冲击对摄影是祸还是福?

    王:数码技术对摄影的冲击越大,它的淘沥规模和速度也越大,最后在摄影界能立得住的只能是那些老老实实拍照的人。比如他可能完成了一组很大的、跨年度的题材,也许这就奠定了他在摄影创作中的地位,而其他零星的拍摄可能只是花絮,不可能构成大的影响。换句话说,在许多老老实实拍照的摄影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摄影将伴随着科技的进步不断得到发展。

    记:为什么您这么强调摄影的题材呢?

    王:因为摄影被公认的语言是瞬间的语言,只有“瞬间”这一特点能够区别摄影和美术及其他艺术门类。摄影的存在,有着其他语言所不能替代的作用。比如媒体报道选图,如果照片是文字描述所能替代的,那编辑就不会用它了。如果照片表现出来的是用1000字都不能表达完全的味道,那为什么不用它呢?由此可见,摄影具有某种意义上的不可替代性。

    记:除了摄影者对题材的选择会影响他的瞬间表达,您觉得还有哪些方面可以让摄影者在数码时代的全民摄影里脱颖而出?

    王:本来摄影是非常急功近利的,总是表现得很快捷,像快餐一样。正因为如此,摄影工作者更要有一颗平常心,在日积月累中培养自己的眼光和观察力。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当年安徽滁州小岗村几个农民进行“包产到户”的改革实践,当时拍到照片的是滁州日报社的记者。他本来可以拍很多其他的题材,但他坚持拍小岗村实行“包产到户”后30年的发展变化。还有一位浙江日报社的记者徐永辉,从解放以后,坚持50多年拍摄嘉兴县七星乡的农民叶根土一家。对一户人家的拍摄,就使他在摄影史上站住了脚。

    由此可见,以平常心关注、观察、拍摄身边的事物,同时又能坚持下来,在积累中提高,这样即使是在数码时代冲击下的全民摄影中,也能拍摄出有影响的作品,表现时代,并与时代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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