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文艺>新闻眼

忆那些“精神产品的助产士”

时间:2015年01月20日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培元

 

首任社长冯雪峰

曾任社长严文井

朝内大街166号

  《永远的朝内166号》一书自2007年1月出版以来,迄今已刊行了3个版次。回想从最初酝酿,到动手写作乃至增补修订的过程,不禁感慨万端,真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初版写了我所在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13位前辈:冯雪峰、聂绀弩、林辰、蒋路、牛汉、舒芜、韦君宜、秦兆阳、严文井、绿原、孟超、楼适夷、王任叔;第二版补写了陈迩冬、王仰晨两位先生,另有关于聂绀弩所谓“独立王国”问题的一篇,其中有很多笔墨写到张友鸾先生。2014年9月刊印的这个新版,又加写了翻译家汝龙,以及1957年作协党组扩大会批判冯雪峰详细经过的一文。后两个版本,还对原来的有些篇章进行了若干补充和润色。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对我而言,这本书写作、修改的历程,不仅是与诸位前辈魂灵相遇的过程,更是一场难以忘怀的“精神洗礼”。在“缘起”里我坦言,1984年刚到人文社时,出于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轻狂”,曾经“抱屈”过。而到了后来,我逐渐了解了人文社的历史。此后数年,冯雪峰当过首任社长、总编辑的“人文”,聂绀弩、林辰、蒋路、牛汉、韦君宜等先生歌哭悲欢于斯的“人文”,深深地感动了我,激励了我,以至于令我产生了一种“崇高感”和“神圣感”。

  追溯起来,写作此著的深层动因,大概由于“人物”的吸引、“人物”的魅力,以及诸位前辈个性节操、精神风骨、命运遭际的召唤力、感染力和震撼力。

  尤其在进入写作过程后,深深打动了我的,始终是冯雪峰“炽热、纯青、肃穆、高洁”的人格,聂绀弩率真狂狷、愤世嫉俗、特立独行的风度,牛汉倔强执拗的血性、“毫无含糊”的坚守,韦君宜痛彻肺腑的反思、圣洁高贵的心灵,蒋路的敬业、奉献、谨严和精审,林辰蜡烛般燃尽自己的无私奉献和牺牲,严文井大彻大悟的澄明与超越……回溯那个政治风云变幻不定、个人遭遇起落无常的时代,我缅怀追慕前辈们的精神人格,以及他们对于文化的挚爱,对于精神价值的守护。

  由前辈们的抱负、人格、文字和命运里,我读出了崇高,读出了庄严,读出了性情的丰富生动,当然也读出了沉重、苦痛和哀伤,还有人性的荏弱与残缺。如今一切皆成历史,每每念及,依然感动,依然扼腕叹息、感慨不已。此书的写作,已成为我逝去的那段生命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已化为心灵成长和精神记忆的“珍珠”。

  以前私下里曾和同事说,编辑这个行当,其实是“好人”不愿意做,“孬人”做不了。水平高有本事的人,早到高校或研究机构去搞教学或研究了,不会心甘情愿地来“为他人作嫁衣裳”;而没本事水平差的人,还真做不好编辑工作。当个混混儿自然可以,哪一行没有混混儿呢?而要想做个“好编辑”,大概是不可能的。而我抒写的诸位前辈,既大都是在各自的领域和专业中首屈一指的专家学者,又都在编辑岗位上任劳任怨、辛苦勤勉地默默劳作耕耘。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文社堪称人才济济、专家众多,难怪冯雪峰曾不无得意地说,人文社的编辑力量、业务水平,并不亚于国内大学的中文系和学术研究机构。舒芜也说过,那时人文社不仅是一个出版单位,而且是一个“非常权威”的文化机构。60年代初社里成立了“编译所”,集中了几十位术业有专攻的专家学者。据说后来中央政府曾有把各出版社的“编译所”合并以组建“国家编译馆”的考虑。著名的苏俄文学译者金人,就是人文社外文部编辑,后来又进入“编译所”工作的。他翻译的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至今还是这部世界文学名著的最好译本。有一次和蓝英年先生聊起来,他谈到金人译此书的时候,恐怕是没有《突厥语辞典》的,译文能达到这种水准,实属不易。

  有人说编辑应是某个专业领域中的专家,也有人说编辑似乎应成为“杂家”。专家也好,杂家也罢,编辑尽管不是思想文化产品的直接创造者,但作为“精神产品的助产士”,一个称职的好编辑,必须要像我们的前辈那样,在文化眼光、思想视野、文学造诣、学术素养、语言功力等方面,都要达到相当高的水准。否则,恐怕是难以胜任的。

  前辈们的精神至今仍然薪火相传,他们永远是我们这些后生的榜样,永远召唤着我们投身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事业建设中。2002年不幸辞世的人文社副总编辑高贤均,便是一位接过前辈传下来的接力棒奋力奔跑的后来者。来社之前他已经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不凡的成绩,后来他全身心地扑在编辑工作上而不得不遗憾地中辍了自己的写作。至今我还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与其做个三流的作家,不如当个一流的编辑。”

  朝内166号这座老楼,早已被鉴定为“危楼”,拆除重建在即。“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所幸这个新版本面世时,年华老去的166号尚在。

  (作者系原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

(编辑:单鸣)
会员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