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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那有声有光的“人与文”

时间:2013年06月0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俞 彬

  记张晖与他的《无声无光集》

  “在嘈杂的市声与闪烁的霓虹中,面对无声无光的石塔,我日复一日地读书写作,只为辑录文字世界中的吉光片羽……正是书中这些有声有光的人与文,陪我度过了无声无光的夜与昼。”《六合丛书:无声无光集》系“六合丛书”第一辑的最后一本,是作者张晖近年撰写的中国文史随笔,在其自序中这样写到。这也是张晖生前所出的最后一本书,随着他的猝然英年早逝,这也已成了他最为世人所知的著作。更为可贵的是,和他别的著作不同,这是他唯一的自选论文随笔集,其中不仅可见其学问的关注重心,事实上也处处透露出他自己的学术情怀。日前,“阅读邻居”在北京的读易洞书店举行了有关阅读“广度”话题的讨论,并就张晖的《无声无光集》做了有意味的探讨。特别是,张晖的夫人、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副教授张霖也参与了讨论,谈及她眼中的爱人,并深情地追忆了张晖的治学与为人。

  1.“他的手上永远有一本书在看”

  “关于张晖的学术范围,他在编辑《无声无光集》时也基本把他的学术范围囊括进去,他做的就是明清时代的诗学和词学、民国学术研究,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三个部分,在《无声无光集》中他阅读的所有书籍都是跟这些领域相关的。张晖在治学的过程中,他的读书范围很大的,因为在我们北京的家里,他的藏书就有两万册,上海崇明的家里还有一万多册的图书。”张霖谈到。因为张晖并不是富家子弟,他的父亲经常说起来,他白天上班,晚上要去钓黄鳝补贴家用,为让张晖读书。在张霖看来,张晖到各个地方去游学的过程中,他们的生活地图也基本全是靠书店串联的,张晖还曾经幻想过说什么时候把去过的书店拍下来,作为他的读书地图。

  张晖读书量相当之大,在张霖母亲的印象里面,她有时候觉得张晖不是一个好女婿,因为到家里面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女婿和丈母娘之间有贴己的交流,因为张晖永远手上拿一本书。“她会觉得他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们说话,我说不是,他就是这样生活,后来我妈妈也习惯了,因为她发现他确实不管做什么手上永远有一本书在看。后来我母亲也习惯了,她知道张晖只是在读书,读书的时候也同样可以跟她聊天,她不会觉得是拒绝她的方式,而是他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张霖说。

  2.“他选择研究的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无声无光集》分四辑。第一辑写唐诗宋词中的掌故,如唐朝酒价、南明秘史、姜白石的爱情、元缜的梦。第二辑谈近代学者的处事与治学,如怎样理解黄侃、俞平伯的俗世情怀。第三辑是评论文字,如书院的知识生产与清代人文图景、唐诗的传承等。最后一辑为作者对陈国球、吴庚舜、徐公持三位先生的访谈。张霖说,“张晖到了一定阶段以后发现,知识的积累只是一个量的增加,不能推进学术的深度,所以他的研究领域相对来说再专门,还是有前辈批评他说你做得太杂了,他也一直在试图寻找他一贯能够坚持下去的问题。最终他通过他对于人生、对于世界、对于学术的思考,他都不断地追问,他再把他的知识向前推进。他也是要回答学术到底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方式把他的研究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他最后的期望是,他的广度应该不仅限于文学领域,他是希望让他的书,让所有对知识有兴趣的人,都能思考知识与学术或者与世界的关系。虽然他自己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但是他一直有一个入世的情怀,所以他对于俞平伯的很多讨论,对于黄侃的很多讨论里面,他关注的是他们对于人生、对于世界的抱负,他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这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夫子自道。”

  张霖感叹说,“我原来读《无声无光集》的时候没有特别多的感觉,因为很多时候我还会帮他改一改,但是现在我再读的时候发现,很多真的是他个人的夫子自道,把他的情怀、他的生命都融入到研究对象里面去了。有朋友看过后谈到,他选择研究的人好像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都是一些选择了很奇怪道路的人,都是不被世界理解的人。张晖做这样的工作,他本人也是有这个明显感觉的,他不被认同,但是他又感觉到这是他要做的事情,他不断希望证明它的价值。”

  3.“他的痛苦来自于他的自我期待”

  “他被承认得特别早,很早就有人说他是天才。但是他同时感到强大的阻力,有的时候他感觉到别人在看笑话,或者等待他的失败,他可能会有这样的压力,他有时候很怕做不成,期望越高压力越大,他非常担心做不成。而且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张晖不是富家子弟,他看到他父母对他的付出非常大,而且对整个家族来说,他可能是最有出息的人,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有重振家族的使命,所以他特别期待通过他的学术换得一些直接的物质条件的改善,但是包括到现在为止他父亲都没看到,对他父亲来说这是一个‘幻灭’,他得到的这些名声不能实际地帮助到他的家庭。作为我来说,我也做这个行业,我可以理解,我不需要这些,但是当我说不需要的时候,他会觉得他亏欠的更多,而且他通过学术的方式报答所有人,老师对他的期待、家庭对他的期待,他作为儿子的责任、作为丈夫的责任、作为父亲的责任,都是通过学术达成。”张霖对此谈到,“他的各种各样的痛苦,有时候来自他的自我期待,他的期待相当高,但是这个过程非常难,而且是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的。”

  张霖查看张晖生前的文档,“他本来今年计划出版的书就有四五种,他的遗稿三种,八本书,还有他的一大堆著作目录,大概有十几、二十本书放在那里准备写,直到(去世前)那天晚上他问我的问题都是下一本书要写什么,当然他也可能是进入到学术爆发期了,他的想法特别多,有时候就像穿上‘红舞鞋’一样,他停不下来,非常着急地想把这一切都写出来。你几乎都想不到他这种劳动强度,到最后他几乎每天睡眠时间不足4小时,因为白天的时候孩子在闹,他那时候就不停地敲材料,所以我现在看到他所有的遗稿都是材料,白天敲材料,只有晚上10点孩子睡了之后才是他的时间,通常一般要工作到早上3点钟才睡觉,早上小孩子起得又早,起来之后就要找父亲玩一会儿,所以他的健康受到严重损害,再加上种种内在的压力。社科院虽然环境不算好,但是对张晖还是蛮器重的,他自己也有这个感觉,但是有时候领导越器重他,他又转成压力,他会担心对不起所有人。”

  4.“因为他有一个理想世界在那里”

  “张晖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可能他开始得早。确实,他治学的这个志向就是在十几岁的时候确立的。那时候可能大多数人都是挺懵懂的,我们进入学术也是基本上大学毕业,进入研究生阶段才开始考虑选择什么样的道路,而张晖则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开蒙’的。这个确实挺奇怪,我到现在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们家里也没有做这方面的人,都是普通的工农家庭,虽然有一些书籍,但是这个兴趣是怎么来的,真的很神奇。当然张晖读书的爱好很早,而且他很勇敢,他开始向前辈学者写信,他有问题就去询问他们,跟他交往比较深的就是施蛰存先生,都是崇明人,他经常去施老家里玩儿。他在中学时代、大学时代都经常去,我想可能这对他的影响非常大。后来他高中时候开始给卞孝萱先生写信,卞先生可能对他的影响非常大,所以他会选择南京大学,进入南大以后看到他原来读的这些书里面的名字,都变成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会有极大的振奋。但是越深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他发现这些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们也会有很多虚无的感受,也会有很消极的内容呈现出来,这些情况对他也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他一直在绝望和希望中徘徊。我在想:他早慧的这种痛苦给他带来的东西,有时候真的想不到,我到后来读他日记的时候才看到。前辈学人的一些颓唐,或者他们的一些幻灭,对他的打击特别大,不像我们觉得世界就是这样子的,但是张晖有一个理想世界在那里,他有一个极大的痛苦感。”张霖讲道。

  “为什么说他有‘天才之痛’,一方面人人都说他是非常优秀的,这是在业内。但是另一方面他感觉不到优秀给他的回报,所以他的成就感越来越低,尤其到社科院以后,他的落寞感特别强,所以才会有《无声无光集》这样的名字出来,因为他有‘无声无光’这样的感受。”

  5.“他希望发现中国的真问题”

  “张晖有这样一个想法,因为也是受到海峡两岸及香港地区,特别是大陆主要是‘章黄学派’的影响,他一直有一个很强烈的跟他们对话的愿望,包括他做诗史的时候,其实是在回应陈国球老师做的中国文学抒情传统的话题。他的回应就是,他不是要否定抒情传统,但是站在大陆的教育背景下,我们怎么样从现实主义走到所谓的浪漫主义,我们阅读的立场是怎么样来理解抒情的,在他的《帝国的流亡》里面,这时候他的想法相对成熟了,他想做的是把中国传统学术里面的义理、考据、辞章,或者我们现在说就是文献、理论,对于文本的细读,把这些东西融合起来,交织在一起,从文献、考据出发,发现中国的真问题。对于张晖来说,文献对他来说是美的,他想通过文献的方式把义理和文本融合在一起。”张霖对张晖的学术理解十分深刻,“其实,《无声无光集》是他学术想法的一些边角料,但是他做这些小文章的时候也很用心,因为他希望每个作品都能有他对于学术的追问在,他一直有这样的追问,他每篇文章都在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会这么用心用力,最后把自己耗尽了。”

(编辑: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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