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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岁马识途封笔 最后一本书写了近40年

时间:2020年09月23日 来源:四川日报 作者:肖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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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岁马识途封笔 最后一本书写了近40年

  工作中的马识途 

  “我年已一百零六岁,老且朽矣,弄笔生涯早该封笔了,因此,拟趁我的新著《夜谭续记》出版并书赠文友之机,特录出概述我生平的近作传统诗五首,未计工拙,随赠书附赠求正,并郑重告白:从此封笔。”7月5日晨,106岁文坛巨匠马识途发出一纸“封笔告白”,轰动文坛。他的最新小说《夜谭续记》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们在为其封笔惋惜的同时,也尊重这位百岁老人的决定。正如著名作家阿来所言:“我们虽遗憾,但是祝福!”

  能让马老下定搁笔的决心的《夜谭续记》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作品?全书27万字,是一本川人川事的传奇故事,“创作过程与其姊妹书《夜谭十记》近似,也经历了近四十年的曲折历程。”马老说。

  “潜伏”多年 川版《十日谈》横空出世 

  《夜谭续记》是《夜谭十记》的续写。38年前,也就是1982年,67岁的马识途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时的总编辑韦君宜的推动下,出版了《夜谭十记》。

  年轻时在县政府当小科员的马识途,听过许多新鲜的故事,一直难忘,“我还在小衙门和机关里结识过一些科员之类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像他们自己说的,既无福上酒楼大吃大喝,又无钱去赌场呼吆喝六……只好三五结伙,到人家家里去坐冷板凳,喝冷茶,扯乱谭,摆龙门阵,自寻其乐。我有幸被他们引为一流,在他们结成的冷板凳会上,听到了我难以想象的奇闻轶事。”1942年,马识途开始创作《夜谭十记》。“《破城记》的前半部分《视察委员来了》是第一篇,《盗官记》那时已经写了一些了。”而当时的马识途,正在上演真实版《潜伏》,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余则成”。在地下工作中诞生的《夜谭十记》,注定命运多舛,被焚毁、被收缴,直至1979年,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创作力,马识途开始了《夜谭十记》的第4次写作,于1982年夏天完成。从起笔,到收尾,漫漫40年。

  1982年,《夜谭十记》出版。首印20万册,随后还加印。拿到书时,马识途满心欢喜,在这之前,《夜谭十记》变成铅字,还是在一张油印纸上,而且只有其中一章《破城记》。那一天晚上,马识途踏踏实实地抱着书睡了个好觉!想当年,偷偷摸摸写了这些故事,还提心吊胆不知藏哪儿才好。

  《夜谭十记》火了。韦君宜专门到成都来“编”马识途,“马老啊,你从事地下工作那么多年,跟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夜谭十记》反响这么好,你不如把你脑子里还存有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拿出来,就用意大利著名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那样的格式,搞一个‘夜谭文学系列’。”韦君宜这一说,马识途“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直起身,马上在他的记忆库里搜索,一口气说出十个故事的题目和几个故事的梗概,韦君宜很高兴,两人当场商量先出一本《夜谭续记》。“我是脑子发热!”很多年后,提起那日,马识途仍很激动。

  几写几停 这回“子弹”飞得有点久 

  说写就写,很快马识途就动笔写了故事提纲。不幸的是,韦君宜突然中风,马识途少了这位老友的电话“监工”,再加上公务繁忙,写作就放下了……

  这一放,就是三十年。前面出版的《夜谭十记》也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淡出读者的视线。2010年,导演姜文的一声“枪响”,将《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改编成电影《让子弹飞》搬上银幕,一上映就燃爆,创下了当年的票房神话。“别着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这句片中的经典台词,仿佛也成了《夜谭十记》重归视线的精彩注脚——沉寂也好,火爆也罢,不着急,马识途从来不着急。但经典就是经典,作为这个电影的原著小说《夜谭十记》,也附会于《让子弹飞》“飞”了起来,几个出版社争着出版,连台湾出版商也来凑热闹,出了一版繁体字的《夜谭十记》。

  “我脑子又发热了!”马识途想起了他和韦君宜的约定,而此时,韦君宜已离世8年。“我要把它写出来,算对韦君宜迟到的纪念。”

  还是说干就干。但刚刚提笔写了“缘起”,马识途又把笔放下了,“一是被琐事耽搁,二是我都90多岁了啊,人家那些著名的老作家早就不写了,我一个半路出家的,还写这些干啥?”这时的马识途,在女儿马万梅看来,已是老顽童的性子,“突然有了兴致,突然又没了。像小孩儿一样,要有人鼓励,有人哄。”马识途也坦白这些任性,是因为觉得自己不是神。

  在准备不写时,各种奖项却接踵而至。2012年,“首届东方文豪终身成就奖”;2013年,“巴蜀文艺奖终身成就奖”……马识途突然惭愧了,于是就有了那句广为流传的获奖感言:“在文学创作上,我没有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马识途觉得自己浪费了好多积累下来的素材,没有写成好的作品。后来,马识途的几位朋友都纷纷宽慰马识途,“你不写鸿篇巨制,你讲故事嘛。供大家遣闲时、消永夜。”听了朋友的话,这个老小孩又一次“脑子发热”,开始着手《夜谭续记》的写作。

  马识途书法作品 

  笔耕不辍 病榻旁写作吓退癌魔 

  再执笔,已是2017年。马识途已经103岁了,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一写到底。但老天爷就是那么爱开玩笑,没写多少,癌症第二次入侵马识途。住进医院的那一刻,他突然惶恐,“我的书稿怎么办?”

  上一次患癌,是2001年。“那次是肾癌,割了一个肾才好。”马识途一边自嘲“孤圣(肾)人”,一边对自己能战胜病魔拍手称快。万万没想到的是,肺癌又来了。在医院,马识途每日接受各种检查,看着各种液体,一点一点滴入自己的身体,他感觉冷的同时,创作的热情似乎也被浇灭。“他那个时候一直问医生,是不是不行了?医生和我们给他说没得事,没得大问题,他就是不信,就觉得人都躺下了,你们还在瞒我。”马老的女儿马万梅明显感到了父亲的猜忌,“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可总得阻止他胡思乱想。”一天,在跟父亲又一次说不通讲不明之后,马万梅的倔强劲儿也上来了,冲回家,把马识途入院前写的《夜谭续记》书稿全部抱进医院,“你说了要把这本书写完的,你倒是把它写完啊!”激将法真管用!马识途一看到那些书稿,顿时振作起来,“对,我说了要写完的。”

  从那以后,马识途的病房画风就是这样的:他趴在病榻的小桌上,左手缠着纱布,右手握着钢笔,在稿纸上拼命地写。“他当时的感觉就是时日不多,所以随时都在写,生怕写不完就走了。”提及父亲病中创作之事,马万梅很是敬佩。

  “医生护士看到我,都觉得这个人干啥哦,生了病不休息,还一天写写写。”马识途说他当时经常想起司马迁发愤写《史记》的故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嘛?我就是要发愤而作,就是要和病魔战斗到底,正像当年我做地下革命斗争不畏死一样。”“战士”马识途分分钟上线,马万梅觉得:“这事儿稳了。”

  住院半年,马识途写了半年。2018年1月24日,马识途出院,《夜谭续记》初稿写成。更令人惊喜的是,医生告诉马识途,经过治疗,肺上那个肿瘤阴影竟然看不到了。马识途有些小得意,逢人便说:“咋个,癌魔和我斗,落荒而逃了吗?”

  原汁原味 四川方言“难倒”外省编辑 

  初稿出来了。《夜谭续记》延续了《夜谭十记》四川人用四川话讲四川故事的风格,因为写得急,马识途没有在第一时间送往出版社,他要女儿马万梅录入电脑,检查并修改。而这个过程中,一些有趣的故事发生了……

  “我当时已经104岁了,虽然还不是气息奄奄,却也是日薄西山,人命危浅,且和病魔战斗时也消耗了大量精力,已无力对初稿进行再加工再修改了。”马识途找来了帮手,女儿马万梅和作家高虹。高虹曾是《四川文学》的主编,听说马识途要请她帮忙修改文稿,欣然前往,并拒绝报酬。为这事儿,马识途还特别在《夜谭续记》的后记中致谢:“幸得有两个人出手为我解难,才得真正完稿。”

  作家的书稿不是可以直接交出版社,由专职编辑修改和编校吗?“哎哟,你不晓得,这个书把出版社的编辑‘折磨’惨了!”马万梅笑言,《夜谭续记》是用四川方言写的,马识途特别希望能原汁原味地将四川龙门阵的精髓体现在文中,对四川人而言,读起来自然是小事,但摆到外地的编辑面前,就尴尬了。“都是几校的书稿了,他们读起都恼火。有编辑问我,书里面写了一句‘那个大爷多对的’,啥子叫多对?是不是掉了字没写全?我说,没掉,就是这样表述的,意思是‘那个大爷很好’。”马万梅笑言,这种情况多了去了,比如什么“蜡波头”啊,“耍交”啊,“蜡波头,像蜡一样光亮的波浪式大背头;耍交,就是玩遍嘛,四川人都懂。”但是,别说外省编辑,就连著名作家阿来都直言:“从这本书中,我学到了好些多年来一直没搞清楚的四川话中的字。”

  正因为如此,马识途坚持要马万梅和高虹来作最初的修改和把关。“她们怎么进行,无须我过问,她们都是四川人,对四川的风土人情、语言俚俗都很熟悉,能做到我提出的四川人说四川话讲四川故事的修改要求。”

  最终,高虹对文稿某些篇章段落进行了结构性的调整和文字处理,而马万梅,则让马识途大吃一惊。“这个书中,有一篇风格有点不一样哦!”书出版后,马识途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不一样”的那篇,叫《方圆记》,是其中一个讲故事的人“水月庵姑”摆出来的龙门阵,讲的是知青时代,孪生姐妹谢圆圆和谢方方所遭遇的一段嫌贫爱富、姐妹易嫁的故事。“这个水月庵姑就是我女儿啊,这篇是她写的呢!”马识途边说边夸,而马万梅在一旁则连连说:“没有没有,都是按到马老的思路走的,算不得我自己的。”惊喜和宽慰之余,马识途直言:“我女儿似乎带我的文学基因,但是她却拒绝当作家,我有点失望,却也能理解。”(图片均由马万梅提供) 

(编辑:卢新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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