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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自然诗学的共同建构

时间:2021年08月11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程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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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少君是知名的当代诗人,他的诗歌实践呈现出明显的连贯性,先后围绕着“草根”“自然”“时代”这些核心的理念展开,这使他成为新世纪诗歌言说场域中一个有差异性的存在。总体来看,“自然”的意义在他的诗歌创作、诗学思考中所占比重更大,发挥的作用更广泛。他欣然接受了批评家送给他的“自然诗人”的称号。新近与诗评家张德明合出的《诗歌读本·六十首诗》,更是彰显、表达了自然主义诗歌的魅力和图景。李少君选取自己数十年来有代表性的诗作六十首,张德明一一做评,这是当代诗人、批评家对自然诗学的共同建构。

  李少君怀念着少年时代游戏、劳作过的山野,凝视着一直生活着的海南的碧波,随时欣赏着路边涌现的景色,在白天和夜晚的梦境中找寻着家园的影子——故园里的花落了,山中的鸟鸣发出深情的呼唤,这草长莺飞、鸢飞鱼跃的世界里的印记、符号,总能使他超越此时置身其中的琐碎现实的围堵,进入到更为永久、自在的世界。他一再说,“自然,确实是我诗歌写作的灵感来源地,甚至是我的世界观,生活方式最重要的参照物”,他就生活在自然中,与自然须臾不可分离,“自然是人类的栖身之地,灵魂的安置之所”。他如此描绘自然,吟咏自然,塑造出一个活色生香且散布着永恒召唤的充满诗意的自然世界。在他那里,自然首先是作为风景而存在的。“风景”从一开始就具有一种难以消泯的二重性。离开了“人”,风景只是死寂的“物”,它的存在之有无及意义之大小即无从、无须追问;人离开了风景,也会陷于一个“没有光”乃至没有“上下四合”的空间里,成为混沌不可言说之物。日本著名文艺批评家柄谷行人曾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里深刻地指出, “风景”与“人之内面”在现代性的认识装置里同时出场。在这里,我们是想说,正是在对“自我”处境的审视中,诗人李少君的“风景”才出场了,他才找寻或者说生产出了自己的风景。如此他才说出,“一座四合院,浮在秋天的花影里”(《四合院》), “看到大风中沧海落日这么美丽的景色/心都碎了,碎成一瓣一瓣/浮在波浪上一起一伏”(《黄昏,一个胖子在海边》),“荒漠上还有一些奇迹/是你,一个偶尔路过的人创造的”(《荒漠上的奇迹》)。他以开放而平和的态度对待此在、彼在的事物,既尊重风景的“物性”,又发挥风景的“灵性”,将其变成审美的对象,做到山水草木皆有可观。其次,是作为生活环境而存在的。人不是生活在空中,人是生活在大地之上的,大地上的花鸟果蔬、山河湖海既是我们衣食的来源,又是我们相亲相伴的弟兄。李少君不止一次说他的故乡湘乡的山水是他的“游戏场”“客厅”。因此他充分地意识到了这些自然物事的“日常性”“凡俗性”,也从这个角度消化和实践了上世纪九十年代诗歌所提倡的“日常写作”。与友人欢聚闲谈中,他想象自己有一个女儿,“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抒怀》),这竟然成为一个感人的、平常而又不易企及的理想。山野中触目所及的静物,“木瓜、芭蕉、槟榔树/一道矮墙围住/就是山中的寻常人家”(《山中》)。接通的是宋词“牛衣古柳卖黄瓜”平易、恬和的境界。正是这种对常见生活物事的重视,才一再提醒我们生活的根基的重要。最后是作为道德理想而存在的。 “相亲相近水中鸥”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中国诗人民胞物与的精神与西方生态美学家“像山一样思想”的主义是相通的。李少君欢悦地赏玩道旁的草木,深情地打量日常的事件,这都蕴含着一种平和、甚至卑微的伦理意味。本质上,他不喜欢那些宏大、喧哗的事物,他偏爱“只有一朵云在上空徘徊”的“寂寥的海边小镇”(《海边小镇》),怀念“那些荒凉的土地上/不荒凉的红的白的小花”,甚至只愿成为“青草的殖民地上的一位居民”(《自白》),情愿取消“人”的一切过分的特权,成为“自然”中的一员,与草木共沐风雨,与人民相亲相爱。

  与李少君的“自然世界”形成辉映的,是张德明的批评。这是知音式的批评,张德明发挥了自己细读的功夫,动用了自己诗歌批评和诗学研究的学养,对所选的每一首诗做了通俗而详尽的解读。围绕着自然诗学的阐释和建构,他为每首诗的解读取了一个简洁而准确的题目,例如为《抒怀》所取的题目是“为日常化的理想欢呼”,为《二十四桥明月夜》取的题目是“古典美与现代情的相互辉映”,读诗之后,在纷繁复杂的内心感受中提炼出一个新颖而有价值的观点,批评即由此展开。新诗批评的目标是对“诗意的再生产”和对“诗艺的新命名”。在具体的批评开始时,张德明往往简要地介绍一些“现代性”知识,这不只是因为他专门研究过“现代性”,熟稔这一套话语,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明白对“自然”的思考不能孤立地进行,“自然诗学”本质上是一个“现代性的产物”。因此他才增广了批评言说的话语空间,也更好地在对话中给这些“自然主义”的文本赋予了意义。接下来,在顺着文本推进过程展开批评的同时,紧紧抓住诗歌表达的“结点”,上下求索、纵横比对,打碎去,又逗拢来。张德明从英美新批评那里汲取了经验,非常注重修辞,这样做的好处是,尽量将诗歌表达的那些晦暗难明的秘密可视化,这样既便于对诗句内容的解说,又便于读者的理解。比如《抒怀》,将“你说你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解读为时代中的宏大理想,将“我”“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之类的理想解读为“日常化的理想”,解读出了“对比”修辞。尽管这里仍可商榷,“诗无达诂”,朋友为山水立传的理想即“我”为白云写真的理想,此类朋友和“我”是同道中人。但明显,“对比”式的解读也有其优势,更可凸显“自然”理想的执着。在解读的末尾,认定的主题阐释完成后,经常引入古典诗学、唐诗宋词的话语、意境,宕开一笔,开放而不锁闭批评言说的空间。能感受到,作为批评家的张德明,在进行他的批评作业时,是抱着相当的“了解之同情”的,同代人的经历和气质的相近使他可以很好地体会和阐释“自然”的精义。

  自然诗学是有生命力和应用前景的,对它的推崇不单出于个人心性的偏好,更是出于对整个中国当代诗歌走向、诗学建构的关心。诗人李少君、批评家张德明真诚合作,投入了对自然诗学的协同生产。尽管他们的探索还有不尽完美之处,比如对现实问题的诗性呈现还不够,但已经做了一个很好的尝试,相信有更多的诗人、批评家正在加入进来,这是诗歌共同体一个共同的事业。

  (作者系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编辑:包梦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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