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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的诗学——读李少君《海天集》

时间:2019年01月18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王家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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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少君的诗歌让人感受到一种与纯粹精神的熟悉关系,好像重新回到某个年代,但又说不清是何种世纪的氛围。至少不是在争论的环境中观看,因为在他的诗中我们是这样安全,眼睛、嘴唇和双手都浸入了自由的水中,远离现代生活焦虑的沸点。像音乐对人的感情发生作用,他诗歌的语言托着我们从一片气候移到另一片,读诗的人仿佛被附着了自然的规律,在自然的驱使下,一切行动优美无碍,永远充满兴趣。

  这就是李少君在他2018年的新诗集《海天集》中所呈现出来的。他这样写:“几千年来,人类的忧伤都注入了你”(《月亮》),让人联想起歌德在《谈话录》中引用到的希腊诗人侬努斯的句子“西沉的太阳永远是这同一个太阳”。歌德解释说:“……因为我深信人类精神是不朽的,它就像太阳,用肉眼来看,它像是落下去了,而实际上它永远不落,永远不停地在照耀着。”人类的日常永远与自然共生,人类的精神如自然不朽,在李少君的诗中,他经常对亘古的日月星辰投射以一个孤独个体的关照:“月亮,这人类孤独的投射物”,“我们总是深刻地凝视月亮/我们习惯地从你那里撷取光芒和力量”。李少君笔下的抒情者因为孤独反而盈具了人类应有的各种情感。在此过程中,诗人成为一位自然与社会生活的观看者,由于对个体及人类的限度知晓于心,他把生活中原本可能的困难时刻消解于自然的对照中,让每一首诗都显得安静、安全、安心。

  里尔克在《布里格手记》中写道:“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论山水》一文中他又说:“人画山水时,并不意味着是‘山水’,却是他自己;山水成为人的情感的寄托、人的欢悦、素朴与虔诚的比喻。它成为艺术了。”观看自然与社会,并将其诉诸于诗歌这门艺术形式,其间如何处理与对象的关系,如何寄寓主观经验、直觉、情感,成为写作者必须时刻反思的难题。在《海天集》中,草原、江南、海边乃至域外风景有时候如一面猎猎飘扬的旗帜展开在语言的风中,那被观看的自然是焕发的,是被彰明的,而诗人所投射的则像布料上的褶皱,显现为隐秘而幽暗的抒情,如《热带雨林》《忆岛西之海》《在北方的林地里》《神之遗址》《桃花潭》《初溪》等诗。

  如《在北方的林地里》:“更让人迷惑的,是有一些小路/原本以为非常熟悉,但待到熬过漫漫冬雪/第二年开春来临,却发现变更了路线/比如原来挨着河流,路边野花烂漫/现在却突然拐弯通向了幽暗的隐秘深谷/这样的迷惑还有很多,就像头顶的星星/闪烁了千万年,至今还迷惑着很多的人”。小路变更路线,由挨着河流变成“拐弯通向了幽暗的隐秘深谷”,“就像头顶的星星/闪烁了千万年,至今还迷惑着很多的人”,对自然的观察上升到哲学式的迷思,这既有想象的结果,也由思想构致,但是诗人这主观的抒动总是隐藏在对事物的冷静呈现中,仿佛一件艺术品的线条、轮廓、色彩、明暗度、深浅度及诸种细别背后孕育着思想内涵。

  在另一部分诗中,诗人作为观看者,因为道义的担当,反而承担起主人公的责任,基于社会生活的抒情和议论仿佛扩张中的建筑,不仅强势地占据了读者的视线,甚至让人们都置身于他的环视之中,如《地铁景观》《我是有故乡的人》《深刻的意义》《金华江边有所悟》《冲破雾霾囚狱的潜艇》《三里屯》《那些无处不在的肯德基餐厅》等等。在《我是有故乡的人》中,李少君写道,“这种视角就是我少年的视角/每次回到故乡,我仿佛置身于三十年前/我还会为不平之事拍案而起/还会相信未来相信坚持下去会别有天地”,又如《冲破雾霾囚狱的潜艇》中的“我心底涌现的深重的幻灭感/才是更可怕的一种意识的雾霾/阴暗的念头如灰尘,渗入每一个毛孔/神经忍受着黑色炸弹无休止的轰炸”。

  在写作的过程中,诗人面对的观众其实就是他自己。现代主义作家试图淡化情节,颠覆对具体情境的传统处理,重要的是对内心世界保持强烈关注,而内心总是以现实图景为基础的。李少君这部分关注社会现实的诗歌既保持着一贯的从容语调和安静效果,同时又延伸出一种类似于现代派写作的激情面貌,这些诗既是对现实的呈现,也是诗人内心的展览。

  李少君倡导“自然诗歌”,他也被誉为当代的“自然诗人”。在他的诗中,社会化现实也是自然的延伸,因此对自然的观看成为其诗中一以贯之的核心经验。尤其是在他那些已经成为当代诗歌经典名篇的短诗里,营构出充满安全感的氛围。《海天集》里的叙事长诗《闯海歌》作为当代诗歌长诗写作的重要实践,依然延续了他习惯的路径,但又因为其叙述性而有着特殊的风貌。这种叙事风格在诗集里其他两首篇幅稍长的作品《牙买加船长的自述》《天使回故乡——致春节返乡的铁骑大军》已有体现。《闯海歌》献给海南建省办特区30周年,“致敬海南岛致敬海南人民致敬自由与梦想”,是献给20世纪80年代人的典范之作。诗中记述了80年代末一位大学生校园歌手为了自由与梦想,“奔赴真正的远方和自由的天地”海南岛,最终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雄伟地展现了当时海南的自然景观和社会氛围。整首诗热闹、昂扬,一别于其他诗安静内敛的语调。“我被1980年代启蒙出自我意识和个人精神/我想要自我实现自我超越就得去大海边”,用长诗来记录一个年代的精神,谁读了这首《闯海歌》,谁就会深信理想不会失去,永恒的精神永远纯粹、热烈,谁都无法冷眼旁观于火热的事实。更何况这首诗在美学上有着令人沉湎的感染力:诗中的“我”与老船长一起出海,听黎歌王唱山歌,这些奇特的经历让人想起拜伦的《唐璜》,虽然是完全迥异的主旨;列车上众多“闯海人”的言语似乎有莎士比亚喜剧式的幽默;校园歌手“我”由流落天涯海角到走向公开演出舞台,甚至有一点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青年的影子,不同的是本诗中的“我”在时代氛围中实现自我价值……

(编辑: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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