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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了一个躬,学了四个字——与赵连甲先生的师徒情缘

时间:2018年12月28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孙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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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央视《综艺大观》等文艺栏目创作了百余篇现实题材的小品新作,其结构、布局无一不是传统作品的更新、变化。其实,数千年的说唱文化博大精深、浩瀚无比,其中不乏可参照、学习的经典。文艺创作的创新从本质上说,就是对优秀传统经典作品的学习、消化、借鉴、变化,可惜很多人都忽略了我们自身的文化与传统。”

  ——赵连甲

  

赵连甲 

  我的师父名叫赵连甲,在中国曲艺界大名鼎鼎,以至于无人不晓。我拜师近20载,算来算去,他就传授给我“四个字”——

  “诚”,拜师之前的一字传授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便与赵连甲先生相识,当时他因连续多年担纲中央电视台春晚语言类节目的总撰稿、总编导,并与宋丹丹、雷恪生搭档演出了他创作的小品《懒汉相亲》,而成为当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数年过后业内专家撰文称他为“小品泰斗”。在这之前的70年代初,我在济南军区工程兵宣传队服役时,曾随济南市曲艺团的名家周弘先生学习山东快书,周先生亲授给我的三个作品《赔茶壶》《街头哨兵》《巧开车》,皆是出自赵连甲先生之手。受舞台样式风格、特色与演员表演个性的制约,真正在曲艺界普遍流传、演出的作品屈指可数,但赵连甲先生创作的山东快书《赔茶壶》《街头哨兵》与相声《劳动号子》等,是被百余种曲艺形式与演员都争相改编、演出的“流行作品”。它的最大特点就是体现了曲艺“有意思与有意义”“解乏与解惑”的审美功能,实现了水乳交融般的默契与统一。

  我与他的“情缘”自打开启,便充满“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鱼”的“实用”色彩:我为了申报正高职称,1998年所出版的《孙立生曲艺文集》,是赵连甲先生为我一篇作品、一篇作品地修改、提升,之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撰写了序言。由此我才知道,他的电脑打字输入法竟是按“曲艺十三辙”而发明、自创。为了丰富、充实这本书的内容,他将与我毫不相干、他自己创作的小品《通话》、相声《名人的苦恼》、电视短剧《警民情》也收入其中。

  “出人出书走正路”比“师徒如父子”难得太多。拜赵连甲为师之前,我曾非常虔诚地向他讨教过曲艺创作的“秘诀”,等了半天,他就说了一个字:爱。我听它的滋味就像听马三立的单口相声《偏方》差不多,打开布包翻了一层又一层,止痒的偏方最终就是俩字:挠挠。拜师前后的一段时间,我与师父的联系非常密切,几乎山东的所有曲艺活动都邀请他来参加。时任济南市曲艺团团长的慈建国,还与我商量将他聘为济南市曲艺团的名誉团长。我知道师父内心与济南市曲艺团有一段扯不断的“情结”:年轻时曾在这里学徒,成为杨派山东快书创始人杨立德先生的掌门弟子。山东曲协配合济南市曲艺团曾经书写过一个时期的辉煌,创作、演出了《泉城人家》《茶壶就是喝茶的》等曲艺味道的优秀方言喜剧,在排练、上演过程中,亦曾遇到不同声音的干扰与质疑,在“力排众议”的行列中,当然有赵连甲先生那双高扬的手臂。第十届中国艺术节群星奖的角逐,山东曲艺成绩优异,而唯有我这个徒弟心知肚明,获奖节目里的一些“精彩”恰是源自赵连甲的独有智慧。

  接触多了,发现凡是涉及曲艺,师父立刻就变成了口无遮拦的“话篓子”,听得多了、久了,终于意识到,他的话多不仅仅是因为“肚子里”富有、宽绰,更因为率真与耿直已经成为他人性里的“主流”,因此他才一身正气、敢说敢为。他把曲艺创作“第一秘诀”说成“爱”,显然经过他对自己长期曲艺创作实践的深思与慎思,是对其非常精炼、经典的梳理、概括与总结。不是么,唯有爱,才有诚,唯富有真诚,才能具备创作作品、塑造人物形象的真情实感,使之贴近生活,立足大地。

  于是乎,我始终把“诚”视之为曲艺创作的第一要义。

  “盛”,记忆当中的两段故事

  每逢谈及曲艺创作的现状,所有人的态度都不乐观。于是我常被追问:曲艺创作所以落伍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我的回答让一些人一头雾水:“曲艺作者走得太快……”其实我想说,曲艺作者们绕过“塔基”而直奔了“塔尖”。傅雷当初叮嘱儿子傅聪:“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显然,傅雷断定学习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应是一个由博而专的过程。如此说来,一个够格的曲艺作家首先是一个够格的人及够格的文学艺术家,只有在充分熟悉、尊重文学艺术作品共性规律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用具体作品去展示曲艺文学的特性魅力。这样的观点,不仅源自于我对个人曲艺创作实践的梳理、总结,也来自我对整个曲艺创作现状的发现、思考,当然,它更是我研读师父赵连甲先生及他的优秀曲艺作品后的心得、体会。

  师父赵连甲的文化、学问“根”很深,所有作品都源自“吸收”与“变化”的统一。师父出生在河北河间一个演唱西河大鼓的曲艺世家。小时候,姐姐一边背着他,一边“背诵鼓书”。每逢父亲考核姐姐,他这位“背上的旁听生”反而经常给“站着的正规生”提词儿。他还曾经透“底”于我:“我为央视《综艺大观》等文艺栏目创作了百余篇现实题材的小品新作,其结构、布局无一不是传统作品的更新、变化,不信,我都能给你找到出处。其实,数千年的说唱文化博大精深、浩瀚无比,其中不乏可参照、学习的经典。文艺创作的创新从本质上说,就是对优秀传统经典作品的学习、消化、借鉴、变化,可惜很多人忽略了我们自身的文化与传统。”

  2000年,我参与了青岛胶南春晚的组织、策划,并邀请马季与赵连甲一并参与。记忆里,那晚马季在台上演出,师父站在侧幕条旁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欣赏、品味,偶尔还过瘾地低声自语:“这相声,看一回少一回了。”后来我听说,他与同在一个单位要好了一辈子的马季先生,刚刚闹了场“不愉快”,当时两人尚未“和好”。这件事,反而给我提供了进一步“深读师父”的机缘——他,绝不放弃任何时空向“优秀”学习与汲取力量。某日看到网上有帖子说,所谓时机,无非就是“皇帝的兴趣”。我随后跟帖道:热爱学习的人从来都是自己的“皇帝”,只要学习兴致所在,“学习时机”俯拾即是。

  师父对学习的主动、热情及其包容的胸襟赐给了我由此及彼的联想:成功一定与装它的器皿有关——“盛”,源于我对师父艺术创作成就的“觉悟”。

  “澄”,演唱会上的半句调侃

  “澄”,也是我在师父赵连甲先生身上得到的“传授”。

  2014年盛夏,我在济南举办“孙立生曲艺作品演唱会”,师父对我的肯定,早被人们忘干净;但他在台上半句“调侃”,却让大家难以忘怀。因为当时我这个当年的小徒弟即将退休,这令他生发出一些感慨乃至感伤,于是他开场没几句便突然将话锋一转:“当主席的徒弟都要退休了,我没当主席,所以没有退休——像主席的师父、主席的爹都是终身制……”闻听此言,整个剧场顿时成为笑的海洋。

  我笑不出,因为我了解师父。他“半句话”后边,其实藏着很长的一段对我、对艺术、对曲艺的“寄语”:只有永恒才是艺术家应该追求的本来;换言之,艺无止境,只有持之以恒的“终身制”才可能赐予艺术家以真正的自我与自信。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师父是孔子这话的践行者。

  几年前,我陪他到滨州出席某活动,第二天早餐时敲他房门却无人应声,服务生将门打开发现,快80岁的他躺在地上……送医院抢救后,才知道他昨日晚餐后上吐下泻,最终竟连由厕所回床上的力气也没了。我抱怨他为什么不通知我?他回答,原想自己坚持,但最终坚持不住便啥也不知道了。已经这样了,信奉“艺比天大”的他,输液后还是硬撑起身子,让人搀扶着出席了10多分钟的活动……最终,滨州方面安排专车与医生将他送回北京治疗。

  两天之后,我接到大病初愈的师父电话:“我想了想,一定是那道炒海肠的菜使得我肠胃不适——因为近两年已经是第二次吃它腹泻、呕吐了。知道么,过去我吃它一点没有事,且爱吃它,现在这把岁数的肠胃开始排斥它了……我想告诉你,这就像曲艺与观众的关系,即使你曲艺没变,可今天观众的胃口却不适应了。曲艺抵制低俗作品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能够用既好吃又健康的玩意儿取代它,光指责、抱怨有啥用呀?你得弄清楚曲艺当年红火与现在不红火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却没了聆听的耐心:“您真是师父——病成了这样还有能耐把曲艺与炒海肠扯到一起?!”

  其实,我心里明白,师父所以迫不及待地将他的这些曲艺思考、发现告诉我,是基于对曲艺及对我的情感与爱。古人说“人无癖不可交也,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之交,以其无真气也”。换一个视角,师父已经悄悄地将我这个弟子视为“知音”了。

  当然,我知道师父的“识人观”,他似乎更认同“盖棺定论”。记得他曾赞美山东快书艺术大师高元钧说:“高老从来不贬低他人,活着时你可以说他‘太江湖’,但到死都没听过他议论过别人一句是非,你就只能用品德高尚给他定论了。”

  曲艺美是客观的存在;曲艺审美是人对客观美的认知;曲艺艺术则是曲艺人对自身审美结果的表现途径。由此想说:师父赵连甲的作品之美,源自他澄清了“杂质”的人及其曲艺艺术观。

  “成”,曲艺书架的百科全书

  作为曲艺作家,我的师父赵连甲无疑是当下中国曲艺界艺龄最长,也是创作、出版曲艺作品、理论著作数量最多(没有之一)的老人。他通过“诚”“盛”“澄”,创造了另一个“成”——“成果累累”是他为自己曲艺作家、理论家身份验证的“标尺”。

  到了晚年,一生创作了千篇以上曲艺作品且其中不乏精品力作的师父赵连甲,精力由写作品转向了编纂包括《中国传统山东快书大全》《中国传统西河大鼓鼓词大全》等一些与曲艺相关的学术性史料、文献。师父明白,与一个普遍忽略读书、学习的时代相遇,而像我这类读了几本常识读本便“自以为是”的“假行家”又略微多了些,与其不在同一频道上“隔空吆喝”,不如将祖宗留下来的“好玩意儿”想法留下来放到图书馆——等待那些总会到来的“觉醒者”……

  我们家的“曲艺书橱”,让师父的各种著作占了“半壁江山”。很滑稽,他的文章、作品越写越多,对曲艺创作的感悟、总结却越来越短。最近他让我分享了他对曲艺创作的最新研究成果:曲艺作品的个性特征说到家就是四个字:悬念、情趣——悬念是为了拢人儿;情趣是为了提神儿。听后,我对师父一笑:“弟子斗胆再丰富俩字儿:适度,适度是为了‘正魂儿’——吃糖是为了有益于健康而绝不是为甜而甜。度,乃是曲艺作品的必备之‘品’:美在适度;误在失度;丑在过度。”

  师父没有搭腔,我知道老爷子正在琢磨……

 
(编辑:郝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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