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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已经这么苦了,何不给咖啡加点糖呢?

时间:2017年11月1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李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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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已经这么苦了,何不给咖啡加点糖呢?

——电影《相爱相亲》观后

电影《相爱相亲》剧照
  张艾嘉执导的电影新作《相爱相亲》充满着烟火气,这和她此前纯情浪漫的电影风格有所不同,看过的观众都说特别真实,简直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人和事。这部电影的另一年轻编剧游晓颖说,2011年张艾嘉看中她当学生时初创的这个剧本故事,和她谈创作时就说,“你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秋天,有风,还有家里的灶台味”。这个灶台味就是影片中的人间烟火:置身于现代社会语境中个人的处境、家庭琐屑、亲人间的龃龉、几代人之间的罅隙,等等。
  2004年,张艾嘉曾在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20 30 40》中,饰演40岁的离婚女性。影片中,这个失去家庭的女人在情场上再次受挫,她独自在屋里对着镜子说,“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然后就开始刮腋毛,第二天照样穿上鲜亮的衣衫去跑步,在小巷里拐个弯,就又是一条不对生活认输的女汉子,生活又有新的开始。这个角色真让人爱不释手,活脱脱地把中年女性的尴尬和不服输的心态表现得入木三分。而《相爱相亲》中张艾嘉扮演的女性年龄升格为马上要退休的、处于更年期的岳慧英,又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岳慧英在工作上是认真负责的小学教师,家庭中她对丈夫、对女儿都有浓厚的爱,但表现出来的却是言行的独断霸道和强烈的控制欲。影片一开始岳慧英的母亲在医院去世,她一口咬定母亲临终遗言是要和父亲合葬,于是带着在驾校当教练的丈夫尹孝平和在电视台当编导的女儿薇薇,一起去父亲老家协商迁坟事宜,这就引发了一连串的故事。影片围绕这个线索,将三代女性的情感处境一一铺陈开来,如织锦般交错,形成参差对比。
  岳慧英的父亲年轻时在老家有个原配,也就是薇薇唤作姥姥的阿祖。17岁嫁过来,第二年丈夫逃荒后一去不回,她默默等待了一生,年老了只等来丈夫去世后运送回来的尸骨。于是她继续守候丈夫的坟墓。丈夫名叫岳子福,她在家谱中叫岳曾氏。她甚至没有丈夫的照片,只能用自己老家的女书,写着丈夫的姓名镶嵌起来挂在墙上,作为自己身份归属的铭文。面对岳慧英的迁坟举动,她一句不发,坐在土坟中央,昭示自己要和坟墓共存亡的决心。然而,当她到岳慧英家里看到老年的丈夫遗像,她再三辨认墙上这个陌生的男人,嘴里喃喃着,“不像”。薇薇男友PS了一张她和岳子福的合影,她本想擦去相片上的雨水,却把岳子福的面容完全抹去了,她惊呆了,这个愈擦愈朦胧的照片,映照出她一生的荒诞,此时她心中涌起了阵阵悲凉。
  岳慧英是一个陷入中年危机的女性,母亲去世加重了她内心的焦虑。她的闹腾和固执到近乎无理的迁坟举动,以及对女儿三句不和就燃起战火的强势,还有时不时嘲讽丈夫在教练工作中对别的女性过于热心的言语,其实都源于她内心深处的无法言说的不安全感和失落,表面的强势掩盖着内心的脆弱。所以,她会飞快擦去学生写在黑板上感谢她执教生涯中最后时光的“最后”两字;她也会在发现丈夫藏在抽屉衣服中的写给她情话的卡片时惊喜,怀着柔情蜜意试图亲吻熟睡中的老公;当最后心结解开,她主动要将母亲的骨灰抱回老家下葬。
  而作为最年轻一代的薇薇,她应该算是清高的文艺女青年的典型。她无法理解姥姥痴绝的行为,也忍受不了母亲的控制欲。她不甘于生活的平庸,所以和流浪的摇滚歌手阿达热恋。阿达为她在这个城市停留了两年,让她有一种成就和虚荣感。两人情到浓处,她甚至从家里偷出户口本要和阿达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最后因身份证无意掉落家中,让结婚的疯狂行为落空,但这似乎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她潜意识里还是清楚地知道物质的重要性,所以她一遍一遍地问阿达,你究竟有没有存款?她的浪漫并不能战胜世俗。所以当她奚落母亲为她没有结成婚开心时,洞察世事的岳慧英一语揭穿她:少来,其实是你们自己心里没底,不敢走下去。
  张艾嘉的电影一向以细腻真挚见长,最终总是以温馨的结局收尾,这部电影也不例外。然而相比2004年的《20 30 40》的乐观向上,这部电影更多了在细腻揉搓中溢出的丝丝沧桑感。也许熟悉张艾嘉的观众会发现,她在这部电影中,第一次如此明晰地正面表现死亡。影片一开篇就是岳慧英母亲的死,接下来是他们在火化炉前拾骨的情景:一块块骨头次第摆放在长长的铁槽上,这里面混了好几个人的骨灰,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还要他们亲自挑拣后夹进瓮中。岳慧英不忍目睹地背过身去。她后来的种种乖张行为,只有与她生活几十年的丈夫了悟,他对薇薇说:你妈妈是无法接受,外婆走了,不就轮到我们了吗?电影中的姥姥早就给自己预备了一副棺材,堂而皇之地放在大厅里。其实这是中国许多地方的民间习俗,说明中国人对身后事的在意,但薇薇他们却觉得怪异和纳罕。影片中有一个情节,在棺材边和姥姥聊天的阿达将手机交给她,自己则躺进棺材中,要姥姥给他拍一张照片。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生命终止的模样,眼泪慢慢流了出来,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吧?然后他做出了离开这里,继续前行去北京实现梦想的决定。既然生命终将归于静寂,不如随性一把?
  若把阿达的自问自答,当作是岳慧英要寻求的答案,或许也是年轮进入秋天的张艾嘉本人想寻求的答案。面对无限延伸的时间和有限的个体生命,有什么不能释怀的?白驹过隙的人生,一切终将归于静寂,终须去,终归无。过了60岁的张艾嘉是豁达的,是智慧的,她开始与世界和解。因此她给影片加了温馨的滤镜,把一些现实中可能不堪的真相都做了温和的处理。比如,最后岳慧英和姥姥两人的和解,虽然影片的原型结局比这残忍得多。包括岳慧英的老公和楼上的王太太,岳慧英自己和耿乐饰演的学生家长,这两对之间不可否认有一些暧昧,在别的导演镜头下,可能就是一出热闹的中年出轨大戏,当然现实中这种事也有,但张艾嘉只是点到为止,然后以中年夫妻亲人般的关系化解了。
  张艾嘉对人物的慈悲,还表现在塑造姥姥这个人物上。在影片中,我们只看见姥姥的坚守,但丝毫不知道姥姥坚守背后有怎样的痛苦,这么漫长的一生中,她后悔过吗?她动摇过吗?她恨过吗?她对那个连影子都看不见的丈夫的情感究竟是爱,还是旧式从一而终的封建贞节观束缚?姥姥无疑是悲剧的,但这个悲剧中最该受谴责的难道不是岳慧英的父亲?毕竟这事发生在当代,不是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古代,何以一个男人明知道一个女人苦苦在等待,却能够一辈子不露一面,代替的竟是每月汇去生活费?张艾嘉对这些问题是回避的,似是而非的,影片虽然也出现了贞节牌坊、女书这些隐喻,但并没有太多的批判力量。大约她觉得世事皆可原谅吧,毕竟人生已经这么苦了,何不给咖啡加点糖呢?
 
(编辑: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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